“放榜之前,许多人笃定是你夺魁,不惜在京郊开设赌场。”茶杯清脆地嗑在石桌上,谢成玉一改眼里的温和,变得锋芒毕露,完全将身上那股世家子弟的凌厉气质展露无遗,“小裴大人啊,你可知道有多少人在你身上押注吗?”
裴瓒还从未想过有这种事。
在举子身上下注,赌他们会不会高中也就罢了,怎么还有人赌名次。
难道原主的文采当真到了举世无二的地步?
裴瓒摇摇头,等着谢成玉说下去。
“三百四十一人,一千六百万两白银,小裴大人,你若是只拿朝奉得多少年才能攒够?”
“嘶……”
裴瓒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钱别说攒够了,裴瓒都没用他的俸禄换算过,他这辈子如果不贪不腐也不辞官经商,压根是想都不敢想。
可现实就是,有几百号人拿着一千六百万两的白银押他是魁首。
“这些与我并不相干。”裴瓒知道,就算他没有参与进去,但一朝东窗事发,他绝对脱不了干系,他只能装作气定神闲地撇清关系。
“谁会相信呢?”
谢成玉压着嘴角,没有露出任何善意。
【言诚,我不会让任何事妨碍到你。】
裴瓒顿时睁大了眼,全然没有想到谢成玉的心里会这么想。
他试探地盯着谢成玉看了一会,没从对方脸上看出任何破绽,依旧是一副冷淡模样,看起来根本不把裴瓒的事放在心上。
可谢成玉的心里,偏偏又在那么在意。
裴瓒一时拿不准主意,只是做足了表面功夫,没让人从外面看出破绽。
他不自知地把手放在搭到桌面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叩击着石桌。
心思跟敲击的节奏一样,已经乱了。
“一千六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尽数压在小裴大人的身上,你说——”
谢成玉藏着起的柔和在此刻化成了锐利的锋刃,在与心思相悖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刺了出去,“有几人会信小裴大人无辜呢?就算花了钱的赌徒会信,陛下会信吗?”
朝廷正是急用钱的时候,这种时候如果爆出新榜提名的榜眼裴瓒,故意设局,套走了一千六百万两白银。哪怕这些钱对于朝廷而言只是杯水车薪,恐怕皇帝也会借着这个机会杀鸡儆猴,绝不会让裴瓒有好下场。
然而操纵这一切的,真正的受益者,还在背后等着好戏落幕。
“你怕不是把所有人都当傻子?”裴瓒弯着腰,隔着石桌,却努力地想要凑到谢成玉身前,想撬开他的脑壳看看他究竟有没有遗传到谢家的城府。
“什么……”
趁着谢成玉错愕的片刻,裴瓒即刻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一头雾水的谢成玉。
“就按你所说的,一千六百万两白银赌我高中状元,是个人都会认为是我在背后操纵科考,想中状元就中状元,想当榜眼就当榜眼,让天下考生失望,让陛下愤怒,可谢大人有没有想过,此事若成了,一千六百万两白银与我毫无瓜葛,此事若败露,我反而脱不了干系。”
言外之意,官场上的那些人不是傻子,一查就知道裴瓒绝对不会牵涉其中。
他不慌不忙地离开石凳,背着手踱步到小筑偏远的围栏旁。
听着水波荡漾,他才缓缓开口挑动谢成玉的神经:“无论赌局成败与否,我都不会是受益者,甚至我还成了替罪羊,如此明显的圈套,我的确得谢谢帮我破局的那个人。”
说到此刻,他身后的谢成玉猛得抬起了头,抓着一切能支撑的东西,仔细留意裴瓒接下来的每一个字。
“那人同样身在局中,甚至和做局之人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人动不得他。”
湖上的风一吹,裴瓒顺势眯起了眼,他留意着身后凝滞的动静,似有若无地轻叹一声:“谢大人,谢成玉……谢归明!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蹚这趟浑水。”
归明。
裴瓒随意打听,就把谢成玉的字打听得清清楚楚,第一次在心里默念的时候,唇齿间有几分熟悉感,像是身体保留的机械记忆一样,告诉他从前常唤这个名字。
谢成玉无愧于自己取的字。
他知道谢家人在背地里开设赌局,为的就是万众瞩目的裴瓒在金榜题名之时,被扣上徇私舞弊的帽子。
甚至,哪怕这顶帽子没有落实,谢家还能分到数额不小的赌资。
可谓是算无遗策,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输。
只是没有人想到谢成玉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插手了科考之事。
谢成玉知道赌局难以停下来,便只能上下打通关系,四处奔走,让他和裴瓒就此调换。
也多亏了裴瓒并非完美无缺的存在,最后那一手的丑字给了机会。
而谢成玉插手了自家人做的局,被发现时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要么大家都按耐着性子隐忍不发,要么随便谁都能把此事抖出来,裴瓒和谢家都落不得好下场。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算是谢成玉用前途把裴瓒保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