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叶城。”成君长吐一口浊气,抬手一指澶定门外。“外面就是朔方原。”
“那还不走?”
“……倘若能走的话。”
“怎么?”
成君抬手再指澶定门上:“白衣探花周微言,妙赏境。”
夏舒眉头一皱,天上蝴蝶太多,他的精神游丝探不到城门上是否还有活物。
“看不到人,只有蝴蝶。”
“那是柏铃的——柏铃的秘术。等秘术消散,他迟早会追来。”
“柏铃人呢?”
“你就当他走了罢。”
“走了还是死了?”
“对他来说都一样。”成君苦笑,“小夏,若我今日死在这里,你会不会恨我?”
“死不了。”夏舒瞪他一眼,“这说的什么?我没让你死,你能死吗?”
“我是说倘若……”
“哪有那么多倘若。”夏舒一拽那枣红马的缰绳,翻身上马,弯腰对成君伸出手:“拿好你的剑,我们现在就出城!”
还在洛城南北大比时夏舒便明白,自己这是因着突如其来的机缘顿悟破境了。可秘术师破境极其凶险,先前青莲谷中有他老师相护,尚且安稳;如今离了那方小天地,来这世间见众生,没有长辈守望提携的他只能靠自己。
破境顿悟的凶险全在秘术师生死一念。他们会在一方幻境中经历种种怪奇诡事,只有勘破玄妙方能悟得个中缘法,若勘不破,自是耽溺幻境、身死道消,魂魄散于天地。夏舒回过神来,面前的成君正将右手递进他掌心,与幻境里那只向他伸来的手一模一样,温暖、坚定、有力。
他无言低头,抿了抿唇,将成君拉上枣红马。马儿原地两下顿蹄,跟着狠狠向前一跃,只三两步后,迈向无垠朔方原!
“你是不是破境了。”成君靠在夏舒背后低声道。“我很担心你。”
“看到那朵花了罢?妖花嗜血,却是一朵有名字的花,所有踏入谷玄八重境的秘术师都知道它的名字——‘莲华极天’。我将花留在那里,就算是妙赏境,应该也能阻拦片刻。”
“我不懂你说的那些秘术。”快马飞奔,成君回头望去,不觉苦笑出声。“但我懂妙赏。”
澶定门上,那漫天的赤蝶与飞花均已消散,至于城中那朵硕大无朋的青色花盏,自始至终没有如夏舒预想般盛放,而是被某种巨力按压推挤、碾磨零落,不仅不再变大,连茎叶都被逐渐压回地底,霜叶城里,照旧是黄沙满地,不见青碧,亦不见赤红。
只听马儿一声嘶鸣,一袭欺雪白衣已现成、夏二人眼前!
“这么快?!”夏舒脱口而出,面色一变。
是的,就有这么快。成君在心中叹息。这就是妙赏。
周微言冷漠地看着他二人,明明什么也没做,枣红马已被一道气劲压跪在地,哀哀地嘶鸣。
他缓缓抬起手,成君很清楚,自己只剩一句话的时间。
这一句话说什么,将决定他与夏舒的生死。
他不能再犹豫。
“前辈。”他当即开口,“陛下想要的东西,不在我这里。”
周微言动作一顿。却并没有停手,恐怖的威压加诸成、夏二人,成君伤重,几乎立时便呕出鲜血,面如金纸。
他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再度开口:“……”
嘴唇翕动着说了句什么。夏舒没听到,还以为成君被伤得哑了,身上忽然一轻,抬眼看去,这位白衣探花郎竟是片刻失神,手上完全没了动作。
“前辈,谁都没有错……不是吗?”成君咳了一声,断断续续道。“小夏,我们该走了……”
夏舒试探地拽了拽缰绳,周微言僵在原地一动不动。枣红马战战兢兢地绕开那一袭白衣,蹄声嘚嘚,向北去了。
澶定门下,郑直拎着流星锤恶狠狠地瞪着面前一众武者,浑身是血,一步不退。直到那一声嘶鸣与阵阵蹄声飘向天际,这才大笑三声,拖着断臂一瘸一拐地自顾自走了,一众武者竟无一人敢近前——也没有心思近前,所有人的目光都切切地望向朔方原北,荒原尽头,一轮夕阳正垂坠。
川海剑主——竟真的就这样走了?!
朔方原上,夏舒将不断滑落的成君用力往背上揽了揽,回头看一眼身后那座越来越小的霜叶城,知道有些事已再不能回头。
他们曾彼此立过契据的。成君是他最完美的作品,就像成君对他做过的那样,无论如何,他不会抛下他独自离去。
哪怕全天下都来同他作对、千万人相阻,既已同路相携,就要一条道走到底。
他不想退。
也绝不会退。
————————————
第二卷·还是向北,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