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你那破嘴改改行吗。”
“我实话实说啊!”
“君哥——”
柏铃忽然开口叫住他。成君一愣,下意识回道:“怎么了小神仙?”
“我们是不是很久很久没见了……你如何便忽然活转了呢?”
“那是因为——”成君顿了顿,还是缓缓道:“是小夏,费尽心力救我性命,若无他冒险一试,如今我也只是玉屏崖底一冤魂尔。”
“所以我必须要带他走。”他抬头,坚定地看了一眼身旁马背上仍旧昏迷的夏舒。“眼下这情形,他身边万不能离人,却与我扯上了关系,我一走,他必死无疑。我是决计不能丢下他一人的。”
郑直道:“你带着夏兄弟出城就一定能有好吗?”
“不出城一定好不了。”成君苦笑。“你从南边一路行来应该也听说了,这时节,全天下武者都想要我的命;上面那位周前辈更是听命于天子,天要我死,我安有活命之理?”
“他看着不凶啊,像个读书人。”郑直又向城门上眺望,“都不动手了。”
成君道:“你往城门走两步试试。”
郑直立时便向澶定门外小跑而去。不多时被一道气劲打回,脸上瞬间挂彩。
“这么凶的!”他大惊,“兄弟,这可怎么打!”
“我若能知道早也出城了。”
“唉,算了!”郑直猛叹一口气,从腰间摸出那对流星双锤,放在手中掂量两下,面上嘿然一笑。“其实我一直觉得人死如灯灭,你死了便死了,我为你报仇便是。可如今我亲眼看你活转,我想那不是甚劳什子死而复生,而是你当初用法子瞒过了旁人,又有天赐的机缘,才让你我兄弟能再得见。”
“既然你活了,我也来了,没道理不帮你。”说着大力一拍成君的肩,道:“今日便用我这双锤,为兄弟你辟一条生路!放心,我死以前,你死不了!”
锤如流星,霎那疾驰!
成君拦都拦不住,郑直已利箭一般离弦而去,两枚锤子砰得砸在一股无形气劲上,撞出一声巨响。城门上又有两句诗语漫漫洒下,像被什么推着、挤着,郑直握锤的左臂肉眼可见地扭曲变形,可直到血肉模糊、骨刺穿裂,那握锤的手始终坚定,不曾动摇半分。
“……回来!”成君急喊,手中掐起剑诀,临渊剑无风自驭,光芒尽敛,朝着澶定门下那道气劲倏忽飞去,一闪即没,回来时钉着一道衣领,衣领则拖着主人一同飞回。
“不行啊兄弟,”郑直吐出一口血沫,“那姓白的太凶了啊!”
“人家明明姓周。”成君看着郑直断折血腥的左臂,眼底浮起一丝阴翳,还有几分犹豫。为今之计,出城一定要过白衣探花这关,可妙赏境是门槛是天堑,逾不过就是逾不过,除非周微言自己退却,不然就算他与郑直都把命送在这里也绝难带夏舒离城。
他必须要做出选择。
“让我来罢。”柏铃忽然道。
成君脱口而出:“不可。”
“为什么?你们又打不过。”柏铃平静道,腰间摸出一支短短的竹笛。“君哥,我不想你死,我想你好。”
“不让你去自有我的道理。”成君抬手按住柏铃的短笛。“我知道你的事……小神仙,别为了我这样做。”
他心里对柏铃的身份有猜测,却不敢确证。有些债不能欠,他已欠了一笔,全身心都要投进,再欠一笔,就真的没法还了。
成君闭了闭眼,将临渊剑紧紧握在手里,剑尖虚虚一点,松开手,深呼吸。
若以川海剑主、洞见巅峰的实力站在这里,面对深不可测的妙赏境,他还有最后一招,可以一战。
九岳山是很大的。第一任剑主于山中悟得绝世剑招,此即为九岳朝天剑剑谱上的第一式,岳峙渊渟。后第二任剑主同样山中闭关、再悟剑招,为剑谱续一新招,即为九岳朝天剑第二式,平峰揽月。往后每历一任剑主,便往剑谱上添一式新招,传至傅明彰悟出百仞朝天,刚好十二式整。
成君是九岳剑宗的大弟子,自小便被傅明彰当作下一任掌门教养,他亲手握过那柄九岳剑,也曾于山中闭关静思,像此前的数任剑主一样,悟出了一式新招。他想过很多次,等某一日从师父手中接下九岳剑宗,一定要将这一招做为剑谱上的第十三式,他还取了名的,这一式便叫做——
“山林摇震,千峰俯首……”成君低声自语,临渊剑在他头顶高悬,尔后变幻出无数虚影,俱都散漫着剑形,在空中静静漂浮。
“云野无际,万剑来朝!”
千万道虚影凝出剑形,掉转剑尖,直指澶定门上那一袭白衣!
无风自鸣,戾气四溢!
“走了!”成君一声低喝,再无犹疑,一伸手将马背上的夏舒揽进怀里,纵身即去。万千剑影为他开路,身形只一下疾掠,城门已近在眼前。他想自己已是不能再快,可倘若能再快一点,是不是此时此刻、呼吸之间,便能逾过这道城门了呢?
这样想的时候,他下意识抬起头,漫天剑影在他眼前停驻。他听见有什么东西断折的声音。一息之后,一枚莲花玉珠带着断裂的剑穗坠在他身前三尺之地,紧随其后的便是沾满鲜血的临渊剑,铮然一声,打落尘埃。
这是哪里来的血?成君摇了摇头,终于发现浸染其上的是他自己的血。那断折余音,原是他周身经脉寸断的声音。
还好,有他挡着,怀里的小术师应该无甚大碍。满地黄沙扬起,成君跪在地上默默想道。
他撑开眼皮,那澶定门就在眼前。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一线之外,无垠朔方原。
死生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