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后颊边涌起一团不正常的潮红,双膝一软跌跪在地,生生呕出一大口鲜血。
“是你啊!真是你!”他攥紧手掌,指甲在地上掀翻了犹还未觉,银白发丝拖在尘土与血污之中,神情可怖直如厉鬼一般。“好得很,你竟未死,好得很啊!”
心头无端剧痛,再次呕血。又像是想起什么,完全不顾身前无尽狂涌草木,径自踩入满地荆棘之中,一路跌撞跑着,任凭身上被割出无数裂口也在所不惜。腾腾火焰自他身上流淌为他开路,眼中再无其他,只有路的尽头、那正离他远去的那副傩神面具,是他唯一希求。
被洛银这样的目光所注视,成君离去的脚步不由得迟缓下来。他有心开口对洛银说点什么,怀里小术师忽然挣动一下,成君连忙去看,夏舒睁开了眼,双目黯淡无神,嘴角颤动着爬出一线血痕,那血奇香无比,甜中渗蜜,像被数百种奇花异草窨制过,香气扑鼻。成君却立时想到缪嘉容所说其兄旧事,谷玄破境死生一瞬,似乎便是这种死状。
当下再不敢停留,正欲疾退,洛银的喊声与流火飞箭双双飞至,焰色如血烧灼,在他脚边炸开一片深坑。
他了解自己这个师弟,这是动了杀意。
“你怎么敢来的啊成君?不是一死了之吗,不是跳崖明志吗?!我就在这里,你说啊!”
青洲剑鸣!
严仓庚直接挡在了成君身前,一剑荡开那些天降流火,长剑挥舞拦得密不透风,无论多少流火一应挡下。
“师兄快走!”
“你走得了吗?!”洛银见她一力回护,心知此人定是成君无疑,水雾与流火再不留手,铺天盖地、全是杀招,誓要留下成君不可。
如此见生死的打法严仓庚哪里招架得住,连退两步,一时不察小臂竟被流火擦伤。成君在后面轻叹一声,临渊剑再次出鞘,一招以攻代守护住严仓庚,一招剑气震荡破开那漫天水花流火,洛银秘术被破又是一口鲜血呕出,这回掺了些浓黑的瘀结血块,也不知他忍了多久的痛处,呕出来才稍缓一些。
此时成君已离那方比武场数十步开外,只待一个闪身便能彻底离开。偏有一个成君此刻最不想出现之人向他追来,口中一声高喝:“你果真便是成君?快,交出《龙渊古卷》!”
正是那一身锦衣的镇北王世子!
成君冷冷看他一眼,心知此人心念电转此时定已想明其中关捩,当众叫破他身份又点明那本秘籍与他的关系自也是想借在场众人之势将他强行留住。可今非昔比,他已不再是那个会在玉屏崖边以惊世一跳自证清白的糊涂鬼,他的命是夏舒给的,没道理辜负他与夏舒这一路的凶险困苦、颠沛流离。
他还记得自己曾在苍溪城中问过夏舒,若是满城的人都要来杀,该当何如?
夏舒答:自然是要杀回去。
他人杀我,我便杀人。多么浅显的道理,怎的他却纠结至今?
一念及此,成君再无犹疑,清光横扫,一剑将那镇北王世子击退,后者当场呕血,面色剧变,不敢再追。
“挡我路者,死!”成君单手拎剑沉声道。“有命的尽管追来!”
可镇北王世子的那一句话已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这时都反应过来,戴着傩神面具的神秘人便是不知何故竟然活转的昔日的川海剑主。川海剑主就代表着《龙渊古卷》,这是根本无需多想的事。
任你川海剑主境界多么高深,若是千万人来追、举世皆为敌,又当何如?
“冷……”
怀中的小术师忽然喃喃。成君惊觉夏舒这副身子怎一下凉得透了,冻得他有点抱不住,他暗道不妙,夏舒却睁着空洞的一双眼,右手缓慢抬起,掌心掉下一颗冰粒。只一眨眼的功夫,洛城大泽凝冰飞雪、狂风席卷,整片大泽的湖水都被这场巨大的暴风雪抽干,化作拳头大的冰雹,轰然下坠。风雪无尽,恍惚中成君和洛银一瞬都以为梦回朔方原北那场大风暴,成君想也许洛银说得对,他的确应该后悔自己曾在极北亡灵海中的那番所作所为,若非那场大风暴,他无论如何不至于走到今日这个境地。
夏舒的手落了下来。似是觅得了片刻清醒,小术师抱着成君脖颈一声哀鸣,眼中闪过极度的惊惧,喉头一动,向成君颈边呕出一滩腥锈深红。血沸如蒸,竟瞬间将成君颈间皮肤灼红烫伤,血中异香更浓,熏得成君几乎有些睁不开眼。他用力抱了抱夏舒,有些无法可想,那沸血烫得他六神无主,小术师像是随时会化作一抔飞灰离他而去,一时间忧虑袭身满心焦灼,除了立刻离开这里再无第二个念头。
等漫天风雪被谢焉与傅明彰联手压住,洛城大泽边哪里还有成、夏二人身影。
余下众人默然无语,所有人都明白,这或许是最为半途而废的一届南北大比,可背后所代表的意义,远超其余。
只因那《龙渊古卷》……或已再度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