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越秀苏氏那边站起来一个人,只走出半步,苏哲心里便清楚,这大约是来找自己的。
方才他起身一口道破那秘术师身份,族中定有人能认得出他,此刻自会遣人来问。果然,走来这人正是寻他说话的,苏哲心中思虑半天,只道自己是在金城沔山市集中与那秘术师曾有一番偶遇,事后才知此人便是青莲谷中客,除此之外再无更多交集。对外绝口不提山阴小池中那朵奇诡青莲,这是当时在场所有人对黑市之主的承诺,他知道但凡今日自己将此事漏给越秀苏氏,那缕幽幽的白色冷火一定会在睡梦中找上他,让他再也无法醒来。
他今年才十九,还年轻,没那么想死。
苏氏来人没再多问,拿着苏哲的答案回禀族中一位老者,后者远远看了苏哲一眼,不知为何,只这一眼便让苏哲心中划过一丝了悟:这老者,或许便是九客之一的“翻覆手”苏允之,所擅裂章秘术已臻至九重化境。
老者看完他,又看了另一边的夏舒一眼。
苏哲不知道族中的大人物是不是真的对青莲谷中客感兴趣,他只是隐隐有种感觉,沔山市集中发生的那件事绝不仅是一朵花与一团火那么简单。
至于青莲谷中客,那位看起来实在不像个善茬……
往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呢?他心中没了计较了。当然眼下他只是个江湖上的小人物,这些事还离他很远很远,并不需要额外的什么计较。
于是苏哲将所有心思全都抛去一边,闭目调息,只想着一会即将开始的南北大比。
毕竟对他而言,这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澧南两处名门,一处越秀苏氏,另一处便是秀水派。按说同为澧南名门,理应守望相助,近年来两家却颇有些不对付之意,皆因苏氏两名嫡女不知何故都拜在了秀水门下,弃了家传的本领不要,分别跟着谢焉与贺飞云修习秘术、剑道。据传苏氏遣人前去秀水拜山数次,想要接回自家两名嫡女,均被回绝,就连今次南北大比,苏氏二小姐明明来了,却是跟着秀水派站在一处,与越秀苏氏半分亲近与寒暄也无。
贺飞云身边,苏子泓看了场中那位备受瞩目的年轻秘术师一眼,俯身对她师父耳语道:“那人好像是……”
贺飞云点点头:“是他。”
“青莲谷这样凶险吗?”
“有些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贺飞云道,“这个道理,我想你应当明白得很才对。”
苏子泓一怔,正要说什么,沐春风在她旁边整了整衣领,已经准备走出去了。
“……”苏子泓几乎有点无语,“师兄,干什么去?”
“我与夏舒还没打招呼呢!”
“……挨打没够吗?”
苏子泓一伸腿绊住沐春风去路,她可还记得当初自家师兄比试时被夏舒压着打的惨状。却忽有一捧清水兜头泼下,直将沐春风淋成个落汤鸡,沐春风无言用衣袖抹开自己脸上的水渍,身后传来谢焉那悠悠的语调:
“子泓说得对,你小子真是挨打没个够。”
“……师父。”
谢焉将手中玉箫转了半圈,归入腰间,施施然坐到贺飞云身边时,听到他夫人一声叹息。
“那姓夏的秘术师比之前见面好像又有些不同。”她道,“这术师,不简单。”
“丁仪的徒弟,不惹事就烧高香了。”
“惹了事你又能拿他怎么样。”
“夫人说这话莫不是小瞧我?”
“知道就好。”
“诶呦夫人……”
九岳山来的人多,到得也迟,且与旁的门派都不在一处,乌泱泱一群人自去场中寻了空处坐下,除了与龙岩派弟子近前说话,并不与外人攀谈甚么。严仓庚亦在其间,腕间踝处均以布条将衣袖扎得紧紧的,腰佩长剑,很利落的一副打扮。
她一来便瞧见了场中被人议论最多的那位蓝瞳秘术师和秘术师身边的人,只一眼后便再不多看,头颈微低,眼底浮起一抹笑意。她想今日这场武林盛会,万千人里,是专门有人为她而来的了。
到得最迟的却不是九岳山,而是一名身着白色锦衣的年轻男人。额间戴一条嵌玉的发带,宽肩窄腰,瘦削如同一张薄纸。锦衣暗绣祥云蟒纹,日光下照,竟能反出粼粼细光,想是极华贵的料子织就。被这身华丽衣饰所拥的却是一张平凡面容,五官之淡,过目即忘,看十来眼也记不住的长相。到得虽迟却与龙岩派掌门相谈甚欢,也不知是后者不敢开罪还是真的与之有旧。
夏舒一看到这厮,蹭一下就站了起来。成君立刻跟着起身,却不是要走,而是将夏舒腕子一把抓进手里,往后带了两步。
“这人很有可能便是镇北王世子。”成君与他附耳,“小夏,别冲动。”
“他竟还敢来?”夏舒冷笑,“我管他是甚么世子,看着就讨打。”
“哪有一见面就喊打喊杀的道理,”成君无奈,“你都敢来,他有什么不敢来的。”
好不容易将夏舒劝着坐回去,成君余光一瞥,忽然在视线角落里发现一束白色。
——那是白发的颜色。
九岳山那一群人里,有一个身裹黑袍的瘦弱少年,正轻轻将自己满头白发收拢一处,很仔细地藏进兜帽,慢慢戴好。
然后握拳抵住口鼻闷咳两声,看起来一副病容。
成君望着那里,不觉失神。半晌方才收回视线,一抬头,夏舒冲他一挑眉,像抓住什么把柄似的狡黠一笑,道:
“他,就是你那个叫洛银的师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