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清晨,天光澄澈,斑马线的绿灯亮起,车流变缓。
路口涌动的人潮里,有行色匆匆的上班族,个个拎着包,目不斜视地穿过马路,朝公交地铁的站点大步迈去。
穿着蓝白校服、背着书包的学生,在微风中并肩而行,言笑晏晏,又或俯身骑车,疾驰在自行车道上。
三两成群的老人,步伐矫健,手里拿着空竹,要到附近的中心公园晨练,精神状态丝毫丝毫不比年轻人逊色。
季郁从前窗收回目光,偏头看向另一侧。
路边那排店铺里,一家早餐铺子门口冒着碳水的气息,竹蒸笼打开,光滑白嫩的包点新鲜出炉,小小的铺面顷刻间雾气缭绕。
店外围拢着买早餐的顾客,人群边缘停着一辆自行车,少年单脚支地,在旁边颇有耐心地候着。
老板将塑料袋反扣在掌心,打开不同层的笼屉,手臂肌肉线条明显,精准熟练地挑拣顾客要的粉丝包,最后揪着两边提手,递给一个顾客,“给,拿好!”
等大部分人拎着早餐离开,零星的点单声中,少年清澈爽朗的声音响起,“阿姨,两个肉包子一个烧卖一杯豆浆!”
“好咧,”老板抬起蒸笼盖,又盖上,“哎哟包子还没熟,很快啊,再等两分钟。”
孟彷舟看了眼时间,满口道:“没事,不着急。”
满鬓斑白的老爷爷和几岁大的小孙儿停在铺前,老人要了一笼小笼包和两杯绿豆粥,张姨应了声好,在墙上揪了个塑料袋。
老人把拐杖架在胳膊内侧,掏出兜里的钱包,动作迟缓地抽了一叠纸笔出来,老花眼眯了好一会儿才数清钱,放在桌案上。
付完钱,他左右转头看身侧,语气疑惑,“小孩呢?”
孟彷舟本松散地倚坐在自行车座,听见这话,直起身四处张望,帮他一起找人。
“啊!小心啊!”
店铺内的老板往路边一抬头,拿着蒸笼盖的手瞬间滞住。
白色的残影掠过,自行车身哐哐撞地,后轮打着转,少年拔腿冲向路中间,留下一个越来越远的宽瘦的脊背。
车上的季郁望着这一幕,霎时间傻眼,身体僵住,不敢呼吸。
年幼的孩子正朝马路走去,一辆疾行的车即将开过来。
顷刻之间,喇叭声、车铃声、尖叫人声顿瞬间刺破人的耳膜。
孩子被声音惊起注意力,抬眼看到近在咫尺的危险,很快被吓懵,呆呆地望向趋近的车头,惊恐地张着嘴,愣在原地无法动弹。
周围的人被声响吸引注意力,瞥见路中间的孩子,都屏住呼吸,心吊悬在半空中。
有人毫不犹豫地撒腿冲过去。
刹车的摩擦声划破地面和天空,下一秒,一个有力的臂膀将小孩搂住,抱着他飞快远离危险源。
一大一小,重重摔跌在路肩,少年用身体将孩子护住,后背径直贴着冷硬的水泥地面。
老人惊魂未定,颤抖着身子,拄着拐杖跌跌撞撞跑过来。
早餐店老板扔下笼盖,推开店门的围栏,失魂般冲了过去。路人也急匆匆围拢过去帮忙,有人打开手机记录现场。
模糊的人群遮掩了现场画面,季郁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抚着胸口,慌忙问方洁,“方阿姨,车上是不是有急救包?”
“有的有的。”方洁回。
拿到急救包后,季郁观望了下路况,确认暂无车辆赶超经过,飞快推开车门,从路中间跑向那处路肩。
方洁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她飞奔而去,焦急地高声喊,“小郁,注意看车!”
孩子被牢牢护在少年怀里,懵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顿时嚎啕大哭。
孟彷舟松开手,路人将孩子抱起来,平安送回老人身边。
“别动他!”伸过来的几只手停滞在半空,早餐店老板拦下路人的动作后,急切地确认他的状况,声音发颤,“没摔哪儿吧?头痛不痛?有没有骨折?哪里不舒服啊?”
忍着疼痛,孟彷舟“嘶”了一声,手扶在臀部,用一贯轻松的语气,半开玩笑安慰老板,“阿姨,我没事,就是屁股结结实实摔了下,还挺痛的。”
“好孩子,我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老人含着热泪,眼里有对小孙儿劫后余生的后怕,也有对少年奋不顾身的感激。
车主这时也急忙下车,慰问道:“没事吧!”
孟彷舟手掌撑地正要起身,其他人见状,伸手将他扶起来。
站起来后,他拍了拍手上和衣裤上的灰尘,在众人面前转了几圈,“没事,真没事,能走能动,还好那时候还有点距离。”
老板抓住他的胳膊,“这伤口都是血呢!”
孟彷舟回:“真的——”
他的话悬停在唇边,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挤进来一个清瘦的身影,对上他的目光时,女孩胸腔起伏舒了一口气。
那只被早餐店老板抓起的胳膊上的斑驳血迹就这样映入季郁的双眼,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正流淌着新鲜的血液,顺着胳膊流成一条浅小的河道。
“孟彷舟......”季郁瞪大了眼睛,眼眶莫名其妙发酸。
季郁很怕受伤,因为对生理性疼痛的感知太过敏锐。
从小掉眼泪的原因,大多是由于疼痛,体检抽血扎针的疼、打疫苗的疼、运动扭伤的疼、练舞时韧带撕裂般的疼......
她不敢想象,这些伤在她身上会是怎样的疼痛级别。
一定会很痛吧。
她感觉自己声音有点颤抖,“你......你怎么样?”
女生脸色不太好看,一路奔跑过来,碎发凌乱,额角沁出薄汗,孟彷舟想从兜里拿纸给她擦汗,却发现自己忘记带了。
他挤出一抹安慰的微笑,“就是摔破了点皮。”
季郁看着那一大块触目惊心的伤口,无声地摇头,表示不认同。
她蹲在地上,打开急救包,浓稠的血滴在她边上的地砖。她一愣,有些心急地在一格格的医药用品中翻找,东西太多,让人眼花缭乱的,她的手不自觉地在抖动。
“季郁。”他叫住她,声音有些沙哑。
季郁低着头,“嗯?”
肩上一沉,孟彷舟温厚的掌心隔着校服按了上来,他轻声道:“别紧张,真的不是大伤。”
说着,用另一只手精准找到装着消毒棉签的口袋。
季郁接过,小心谨慎地为他胳膊的伤口抹药。
“我来。”
早餐店老板看季郁轻手轻脚,动作太过温吞,扬手接过了棉签。期间,男生咬紧牙关,游丝般的抽气声却从齿缝漏出来。
季郁担忧地看向他的手臂,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默默从急救包里拿了卷白色绷带出来。
老板处理完伤口,看了眼她,“绷带给我。”
车主还没走,不太放心地问孟彷舟,“小同学,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孟彷舟摆手,“不用了。”
“去看看吧,这样我才放心呐。”老人牵着孩子,关心道。
孟彷舟活蹦乱跳地转了一圈,“真没逞强,我还得去学校报道呢。”
“这样吧,”车主从包里拿了张名片给他,“你有事的话,打电话给我,好吧。”
孟彷舟没推辞,收下了名片。转身走了几步,拾起书包,搬起倒地的自行车。
方洁已经把车开到这条街的路边,季郁收好急救包放回车里,让她先回去,这边离校门口就几步路,她和同学走路过去。
“我停个车,过来帮忙吧。”方洁说。
“不用了。”季郁关上车门,“你先回去吧,方阿姨。”
季郁执拗不让她下来,方洁看了眼车窗外缠着绷带的少年,最后点点头,开车离去。
“走吧。”她折返到孟彷舟身边。
“你不坐车走吗?”他问。
“不啊,你胳膊受伤了,我帮你推车。”她回。
虽然一只手受伤了,但右手没有,孟彷舟是打算单手骑去学校。自行车是没有后座的公路车,现在是真得推着车去了。
“那我们走吧。”他无奈地笑了笑,单手推着车头往前走,季郁抬手要来接自行车,他转了个方向避开,“我可以推的,没你以为的那么脆弱。”
季郁还想说点什么,男生把车头挂着的书包递给她,“你想帮忙的话,那就麻烦你帮我拿一下书包吧,可以吗?”
当然可以。
季郁二话没说接到手里。
两人走在人行道上,孟彷舟要推自行车,季郁在他侧后方一个肩头的距离跟着,今天是高二第一学期报道的日子,新书还没发,他的书包没多少东西,没什么重量。
她视线低垂,望向那条受伤的手臂,白色绷带外边,黄褐色的碘伏干涸,痕迹突兀地印在皮肤上,是她刚刚笨手笨脚不小心涂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