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晚自习放学铃声在季郁踏出办公室的那刻响起。
她和孟彷舟并排在走廊前行,散学的学生们背着书包朝不同方向涌流,但无论路线径直或曲折,总归只是宿舍和家两个目的地。
她还处于“偷听”被抓包的困窘中,抓心挠肺思考着,如何解释她真不是故意在办公室蹲了那么久?
要知道,人总是在回过头后,才会对某件事进行反刍,然后对过去的某个瞬间的所作所为百思不得其解。
莫名的反应总会超出自己的控制,莫名让人有些小烦躁,还是做不到事事灵巧应对,处理周到。
还是孟彷舟先开口,对她的作业问题投以关切,“我去我们班帮你问问有谁还没写?”
离开办公室前,孟彷舟顺便替她问了冯津那里还有剩的作业卷没,但冯津那里也没有。
明明以前每科作业卷都会多印些份数,可谁知今天,整个年纪办公室凑不出一张多余的空白生物作业卷子,真是奇了怪。
“不用麻烦了。”季郁回绝,“我让同学拍给我,答案写在纸上明天交上去就好。”
折腾这么久,她已经不想再额外为了张作业卷费心费力了。
“我同学的事,多谢你了。”孟彷舟绕回刚才办公室里的话题。
季郁摆手,不敢居功,这之后真正能帮上忙的是季新南,即使她知道爸爸很乐意做这件善事。
又思及刚才他的犹豫,她忍不住道:“如果你是出于善意,我想对方会理解你的用意的,你不用担心提起这件事会不会让他难堪,解决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孟彷舟唇角扯起一抹牵强的笑,“我知道,比起事情本身,其他的多虑没什么用,他可能就是,”他顿了顿,“不太会主动寻求帮助。”
那次楼道误打误撞知道许成丰妈妈生病的事后,在通宵自习室时,孟彷舟有好几次差点没忍住,想说几句关心的话,但一瞥头,看见他心无旁骛地在做题复习,他又觉得说什么都很多余。
许成丰到底承受了多少的心理压力,孟彷舟无从知晓,但从他与日俱增的沉默压抑的学习中能感受到些许。
比起说他刻苦学习,倒不如说许成丰只是用一件持久的事来湮没自己。没有娱乐,少与人沟通交流,绷紧了全身的发条的读书机器。
曾几何时,他也经历过这样的心灵艰难的时刻,但身边有龙竹茂和熊天,陪着他走过来。看到许成丰这样,他想做些什么,可有心无力,茫然无措。
所以他深思熟虑很久,今晚才主动找了冯津。
沉默好一会儿,孟彷舟言简意赅:“我这同学,挺不容易的。”
季郁瞥向身侧,男生神色凝重,眉目间流露出对同学困境的担忧。
刚才撞见那段本该只有两人知道的对话,已经涉及他人的隐私,既然已经有了救济措施,季郁便不欲过多讨论。
她没多问旁的,拐开话题,“刚才听你说在你们在通宵自习室学习?这么拼?”
“没有通宵那么夸张,”孟彷舟矢口否认,“只是高三自习室不会熄灯,学习氛围好点,在那里状态更好效率更高。”
季郁点点头,“去一个更卷的环境去反卷自己咯。”
孟彷舟迟疑两秒,接受了她的说法,笑道:“你这样说也没错。”
“竞赛初赛快到了吧。”季郁忽然问。
孟彷舟回忆了赛程安排,“下个月生物初赛,在下个月数学数竞初赛,然后是生竞联赛。”
季郁好奇打探,“那你准备得怎么样?”
“初赛应该问题不大。”他说。
语气颇为肯定,季郁不由看他一眼,玩笑道:“你这么笃定啊?”
“竞赛老师给我们做过模拟测试卷,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成绩有所认知。”言下之意,他不是盲目自信。
季郁缓缓点头,“那你加油,考试顺利。”
孟彷舟回了声谢,她抿唇,迈步向前,却在远远望见一个迎面走来的身影时,微微瞪大了眼睛。
望着那一道另类的风景线,季郁暗自感叹,景一神人是真是不少。
比如上周在操场,她刚见识过一个杂耍大师是如何在自行车运动时站到座椅上做高难度行为艺术,最后摔得啃操场假草的惨状。
当然,那位杂耍大师的下场是被老师抓去办公室做思想教育。据说是高三的学长,学累了想要放松一下。
被抓去谈话后,那位学长还没心没肺地发了条空间,也不知道存了谁拍的照片,还配文:学习使人发疯。
可没过多久的现在,她眼前又蹦出个完美圆润的卤蛋头。此刻她的震惊程度不亚于操场目睹学长在自行车杂技那次。
她脱口而出,“这不会……也是哪个高三学长吧?”
孟彷舟疑惑,“你也认识他。”
“不,我猜的。诶,居然真是啊,”季郁回,反应过来,她抓住重点,“也?你认识他?”
孟彷舟抬手和对面的人打招呼,侧目道:“他是高三1班的学长。”
两人正说着,光头哥走近,停在他们面前,哥两好地拍了拍孟彷舟的肩膀,“嘿,今晚夜宵约不约?”
孟彷舟嫌弃,“还吃泡面?不腻啊。”
光头哥想当然道:“泡面多香啊。”
孟彷舟:“行吧。”
“自习室等你哈。”说完,光头哥才看向季郁,挤眉弄眼地问他,“这你们班同学?”
季郁回以礼貌的微笑,孟彷舟淡淡道:“隔壁班。”
话音刚落,季郁瞥了他一眼,这话虽没什么毛病,但总有种“我两不熟”的意思。不熟吗?好像确实不算熟,但也不算陌生吧,那就是半生不熟?
季郁在脑中整合梳理陌生和熟悉之间的光谱,莫名思考起交情浅淡的定义,一些主观视角下的经验性感知问题……
神游途中,一道男声打断她的思考,“学妹好。”
光头哥咧嘴笑,歪头朝他两身后探去,后边是幽暗的回廊,“你们两怎么在这时候从外边往教室回?”
季郁如实陈述,“刚从办公室出来。”
光头哥挠挠头,一脸失望,“就这样啊,我还以为——”
“嗯?”季郁先是不解,后知后觉他这是在打探八卦,她笑吟吟回他:“以为我们去哪里悄悄散步啊?”
被戳穿想法的光头哥嘿嘿笑,孟彷舟睨他一眼,赶他走,“严皓楠,再不回去浴室要被抢了。”
光头哥一激灵,“对!可不能让郑隼这小子抢先洗澡了!”说着,拔腿就走,还不忘回头和季郁道别,“学妹再见!”
望着那道狂野奔跑的背影,以及反射廊邓的光亮脑袋,季郁待在原地不由感叹,“他挺厉害的,单单心理素质这项,就很不一般。”
顶着卤蛋头在校园肆无忌惮穿梭人的物,势必要迎着众人或惊讶或佩服或戏谑的打量目光,而根据刚才的观察,他对旁人震惊的目光并不在意,想来是个反内耗的心态王者。
“他自找的,”孟彷舟幸灾乐祸笑起来,对上季郁“此话怎讲”的探究眼神,他解释,“他寒假和舍友打赌,各自出了张高三开学考的数学模拟卷,比谁猜中的考点多,输得那个人得留一个月光头。”
输赢很明显了,毕竟刚才他正头顶油光锃亮的大鸭蛋从他们面前经过。
孟彷舟补充,“和他打赌的舍友叫郑隼,上周操场骑单车杂耍的那个。”
季郁:“......”
就说有卧龙的地方就有凤雏吧。
“这就是所谓的吸引力法则?”听他们刚才对话挺熟络的,她问:“你们貌似挺熟的,怎么认识的?”
孟彷舟似回忆起什么滑稽的事,喉间溢出一声笑,“在自习室认识的。”
景一男生宿舍一楼有两件通宵自习室,大门进来左边是小卖部,右边是访客登记室,比邻家长接待室,再过去是两间通宵自习室教室,也是孟彷舟晚上学习的去处。
宿舍除了赵韦新这个学习混子,熊天和邓易安对熄灯问题倒是不怎么在意,但他睡觉时间比其他人晚许多,总归会影响舍友睡眠。
哪怕孟彷舟极力注意,调低台灯的亮度,放轻写字做题的速度和力度,声音和光亮仍旧无法避免。
尤其是熊天,他神经衰弱,总要戴着眼罩和耳塞才能入眠,这些东西孟彷舟试戴过,难受的很,也不知道熊天戴着它们怎么睡着的。
从许成丰那里知道一楼有通宵自习室后,他便和他一块混进教室自习。
某次自习,他们肝到凌晨一点半,两人的肚子不约而同地咕噜作响。许成丰头也没抬,掏出抽屉的压缩饼干往嘴里送。
孟彷舟皱着眉,跑去小卖部买走货架上最后两桶藤椒味泡面,他放到桌上,对许成丰说:“走,吃泡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