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吃惊的注目中,季郁毫不犹豫地重申,“对啊,我一科都不想报。”
-
晚自习下课。
王鑫抱着一叠本子和复印材料,风风火火跨进教室,后边跟着个同班男生吴康君。
眼前光线一暗,季郁抬眼,只见两人停在她座位前。
王鑫抽出手里的三本活页本放在她桌面,笑嘻嘻道:“季郁还你,谢了。”
吴康君也附和着,向她道谢。
莫名其妙谢她做什么?瞥见桌面熟悉的本子,季郁这才明白原因。
不由眉头一皱,“我的笔记本为什么在你这里?”
同班男生笑意一顿,面上闪过微妙,向王鑫投去疑惑的目光。刚才不是说笔记本是从季郁那里借的吗?难道不是?
耳畔的女声语气冷硬,完全不似平日里听到的说话声线,饶是平日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李虹上,也听出了其中的不悦,倏地停下了做题的进程。
她抬头,正好对上季郁的目光。
“今天我复印你的笔记本的时候,他也在打印店。”担心季郁误以为是自己给他的,她忙解释,“但是他问我要,我没给他!”
那就是不问自取。
还顺带拿走了其他科的笔记本去复印。
季郁只是淡漠地瞥了王鑫一眼,自顾自地收拾桌面,边道:“你知不知道,没经过别人同意就乱动别人东西,很不礼貌?”
“多大点事啊,”王鑫嬉皮笑脸的,“别这么小气,都是同学,互帮互助!”
“你不要偷换概念,”季郁将没写完的作业卷和复习资料塞进书包,忍着不耐烦回他,“以后不要再随便动我的东西。”
王鑫面上一热,急眼了,“不就是几本破笔记,拿的时候你人不在座位,现在不也告诉你了,又说了谢谢,还想怎样?你也太自私了吧,借个笔记本都不肯。”
本要离开的学生们,眼见有瓜可吃,且当事人之一还是季郁,都特意放缓了出教室的步伐,有的直接在座位伸长脑袋探过来,还有的干脆背着书包走近看热闹。
时彗从办公室回来,在教室外就听见动静,气势汹汹地挤进人群。
“王鑫你有毛病吧,就没见过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都还没让你给她道歉,这就急了,反过来倒打一耙?”
季郁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时彗就这样冲出来,将她护在身后,叉着腰仰起下巴,抬高自己的气势。气得脸鼓鼓的。
每次都这样,生怕她被别人欺负。季郁忽地回想起一件往事。
小学的的某堂外教课上,外教老师例行与同学们进行课前十分钟的free talk。季郁举了手,外教笑着走近她身边,开启对话。
那段时间,季郁沉迷迪士尼电影不可自拔,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地模仿起电影人物夸张方式,包括表情神态,并且她对惟妙惟肖的语气和面部表情颇为满意。
结果也如她所愿,外教对她一番盛赞。但课间去洗手间,隔间外,她听见班里女生的对话:
“刚才季郁说英语的语气很夸张诶。”
“有点装装的,是在模仿迪士尼吧。”
“智歆的英音就好听多了。”
智歆,从幼儿园开始就和她暗暗较劲的女生,不管是校内的学习成绩还是校外的芭蕾舞,她们彼此都想压对方一筹。
而外边聊天的两个女孩,是季郁平时见面就笑靥如花打招呼的同学,每次也会热情地喊她一块玩,聊小女孩感兴趣的话题,她以为自己在她们那里应该印象还不错的。
从小被众兴拱月般捧着的季郁,尤其在意自己的风评,力图做到成为所有人眼中无差评的完美小女孩。
放到现在不痛不痒的评价,况且女孩也没有多大的恶意,却令那时的她极度在意,脆弱的玻璃心碎了一地。
她不由觉得,刚才那场free talk简直衬得她像个小丑,洋洋得意,最后出尽洋相。
隔壁间响起冲水声,时彗从里头出来,走到洗手池边,语气故意带着些嘚瑟,不请自来地加入她们的对话,“可是外教在课上夸季郁就是迪士尼的公主诶,下次配音比赛她又要拿第一咯。”
放学回去,三个小朋友走在校园,时彗和祝星辰吐槽这件事,揪着书包带,一张小脸气鼓鼓的。
祝辰星欠揍道:“季郁都没生气,你气什么?这不是皇帝不急——”
“祝辰星!”时彗抡起拳头,要打在他胳膊,他一闪身,躲避她的暴击,两个人围着季郁追追打打,像蜂蝶飞舞,嗡嗡鸣鸣的。
祝辰星还嫌不够找打,对着时彗扮鬼脸,“你生气的样子像河豚。”
气鼓鼓的河豚,很可爱啊。
这样想着,季郁低低地笑了一声。
时彗回首,眼睛里写满了匪夷所思,笑什么笑?人都骑到头上了,还笑得出来!
“快收拾书包,回家了。”
这样的事没必要大动肝火。
她合上拉链,勾起保温杯的拉绳,起身握住时彗的手,轻轻晃了两下安抚好友。
期间,没再多分半点眼神给其他。
讨厌的人,就该无视。
王鑫被当做空气晾在原地,脸上逐渐崩裂出一丝尴尬,本来就是他理亏,再下去也是自讨没趣,于是挽尊般冷哼了一声回座位 。
两个女孩离开刚踏出教室门,班里还剩下的人没搞清楚来龙去脉,纷纷围住吴康君,“诶诶诶,到底怎么了!”
被动卷入事件中心的吴康君有些凌乱,“嗯...那个...我也有点懵。”
“女生就是小肚鸡肠爱计较,借个笔记都上纲上线,以后可不敢借了,就让咱们将来月考的年级第一藏着掖着自己学吧,到时候可要好好恭喜她。”王鑫刚吃瘪,咽不下那口气,在众人面前阴阳怪气地内涵。
“真的假的?”
“这还有假?我不过就是借她笔记复印了一下,她就立马拉下脸,摆明了就是不想借。”他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大不了以后不找她借了。”
不是这样的。
是他擅自拿别人的笔记,还反过来抹黑季郁。
心脏莫名其妙跳得很快,体温也因为愤怒而骤升,有什么东西似乎要冲出嗓子眼。
和人起冲突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不对?季郁今天好心地借你笔记,你连帮她说句话都不敢吗?站起来,当面大声反驳他,很困难吗?
李虹上沉默地待在座位,抓笔的那只手紧紧拧成拳头,牙齿几乎要陷进唇肉里。
她唇瓣嗫嚅,试图说点什么。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双唇如贴了封条,吐不出半个字。
教室墙上挂着的时钟指针滴答滴答转动,仿佛过了很久,某些躁动着的东西,在静默中逐渐偃旗息鼓。
一场懦弱内向者的自我反抗,就这样以失败告终。
她颓丧地低着头,视线落在黑色笔迹的“解”字上面,可卷子上的题目再也无法让她心无旁骛,瞬间凝聚起专注力。
那些不可名状的东西,或许叫做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