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
门檐嘎吱嘎吱发出声响,孙磊推开门,门外的守卫伸出手,兵戟撞在一起,发出独特的冰冷的脆鸣。
兀然见了风,他忍不住闷咳起来:“我要见沈巍。”
守卫不言,甚至连视线都不给他。
“我说,我要见沈巍。”孙磊又沉着声说。
右手边的守卫这才看他:“孙郎君,外面风寒颇大,还请回屋。”
“我说我要见沈巍,你去通报一声。”孙磊明显带了怒气,气都喘不顺。
自从上次他不顾沈巍的令决心想返京,就被沈巍差人带到这间偏僻的院子中,明面上说是幽州风雪大,顾念他的身子在此养病,但实际上就是明晃晃的软禁。
“孙郎君,咱们都是粗人,若是动手您定会吃亏,不要让我等为难。”他嘴上这般说,却不见丝毫敬意。
孙磊扶在门框上的手逐渐用力,怒气攻心,猛地咳起来。
“他这是要卸磨杀驴啊!”
一双眼霎时便红了,他如今是尝到与虎谋皮反被虎咬的滋味儿了。
他踉跄地脱开手,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领,怒声问道:“他根本就不想起兵造反是不是?”
守卫打开他的手,孙磊猛地撞向门槛,被绊倒在地:“孙郎君慎言。”
“哈哈哈……哈哈哈……”孙磊顾不上疼,顾不上此时狼狈的处境,大笑出声:“沈巍啊沈巍,今日败在你手,是我孙磊瞎了眼了。”
守卫对视一眼,没管他,将门关紧,隔绝了他的身影,心中暗骂有病。
孙磊笑得疯癫,但情绪渐渐平稳就恢复了往日的头脑,想的也就更多。
他撑着地站起身,费力地站起。
还没等站稳,胸口一痛,嘴角溢出血来。
他伸手摸了下,鲜红刺痛了他。
身上常年的伤痛以及弱不禁风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身为孙家嫡子的他拥有一副残败不堪的身躯。
一副要死不活的躯壳。
孙磊在原地定住许久,嘴角勾出狞笑,用力将嘴角的血抹去,步若老叟般蹒跚走到椅边坐下。
不对,沈巍不一定不会反。
他恨那个腐朽肮脏的帝王之家。
他最好的兄弟死在那儿,他那未降世的孩儿也死在那儿,他怎么可能不恨。
他密谋了十几年,怎么可能转身就将身上背负的放下。
害死他兄弟和孩儿的罪魁祸首还活得好好的,他怎么可能毫不在意。
这不是沈巍,以他对沈巍的了解,他绝对不会任由罪魁祸首好好地活在世上。
沈巍这样的人,是他痛一分,伤他的人便要痛上万分。
孙磊冷静下来,绛紫的唇勾出舒缓的笑。
随即又止住,那他为何还不行动。
沈巍到底在想什么?
这个问题不仅李恪那边的人猜不出,就连沈巍这边的人同样猜不出。
沈巍这个人太复杂了。
就连卫云颍这个枕边人都不能猜出他的心思。
孙磊在与沈巍搭上线后就在探析这个人,但十几年过去,除了他想让别人知道的能被轻而易举的探知,其余的他再没有猜准过。
孙磊“心心念念”的沈巍正端坐高头骏马上,乌黑油亮的皮毛上,一双满是厚茧的手攥着缰绳,身后百十来号人腰间挂刀,眼神锐利的盯着前方的边界线。
耸峙的高山险崖一路蔓延,曲折的山脉由此埋入平野,青葱翠绿的松林逐渐稀疏,枯树残枝被雪覆盖,只露出些黄黑来。
他们一行人旁矗立着界碑,一块浑圆平滑的巨石上深刻着幽州二字,那是沈巍年轻时意气风发将关外戎敌打退时亲手刻下的。
当年的他肆意张狂,满心满眼都是退敌立功,镇守家国的壮志。
斩下敌首当日,他以血为祭,立下这块石碑,豪言道:“倘若触及一步,千里万里,当斩之。”
身后的士兵纷纷激奋而起,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的话。
辽阔的天地,只有一腔热血沸腾,妄图将天地都浸染。
少年将军,一战成名。
自此,沈巍的威名传彻整个大昭。
他的国,守住了。
他的家,护住了。
十几年过去,江山依旧,石碑依旧,只是当年的豪情不在,物是人非。
沈巍身着裘衣,他今日倒是未着深色,而是改换一身暗红金纹狐裘大衣。
针脚细密,沈巍格外珍视,是卫云颍亲手绣制的。
每逢隆冬,卫云颍必会抽出精力来为他亲手绣制一件衣裳出来。
沈巍嘴上不说,但眼中总是温软的。
他今日本不打算着这一身来,但出门时下雪了,卫云颍唤住他,一双眼就那么望着他,他瞬间没了话。
顺从的换上了。
徐良眯了眯眼,远方一片黑压压靠近。
马蹄重重落地,白茫茫的一片地上被踩得稀碎,闷响有力,将地面都震得有些发颤。
“来了。”徐良打马上前两步,将失神的沈巍唤醒。
沈巍看向对面的阵仗,低声问了句:“透出去了吗?”
徐良微微颔首:“他们定是收到了,若我所料不错,此时正埋伏在某一处呢。”
“嗯。”沉闷的毫无起伏的落下,沈巍的视线仿佛被拉得很远,又仿佛被拉的很近。
现实与虚幻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他这满心筹谋的二十年。
沈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不再看向对面,而是逡巡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