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要起身而去,小茉又叫住她,“既是中州人,那让他的旧主来替他体面,顺便,把沈氏也杀了。”
“沈氏?”这次换素言皱眉头。
“盛氏串通太常公主陪嫁偏将沈氏,向先皇进谗言,充战败士兵为奴,但念其乃先皇旧部,绞杀,留他全尸。”小茉敲了敲笔杆,起身,往好处看,她似乎打算此事到此为止,不进行深究,“沈氏与崔氏、盛氏等逆党狼狈为奸,大逆不道,即刻凌迟处死,另,悉数从旧令为奴之卒,赦为良籍。”她说,“让她去处死沈氏,下个类似罪己诏赔礼道歉什么的东西,就这样吧。”
“说的轻巧,”娜娜说,“那可是你娘欸,这好大一口锅,你打算怎么跟她开口说这种事?”
竹子太后长得也不像冤大头啊。
“我会对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云菩一本正经的说。“我会劝说她,她既然为了大局,能为所谓君父牺牲,我对她可比那个老皇帝对她好吧。”
可出了门,想到去跟竹庭讲道理,她就头疼。
弄不好,可能说着说着,竹庭又发病了,变成木头人,那就全完蛋了。
道理她当然有一肚子,可怎么说,也是个难题。
娜娜就看着小茉出门盯着她娘端详了几秒,随后酝酿了下,踮脚跳起来勾住竹子太后颈子,她是真的有个好嗓子,娇滴滴的一声阿娘叫的她都腿软了。
这一套连阿娘都吃,更别说可怜的竹子太后了,不就是杀几个人么,大概烽火戏诸侯就这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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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岚打马上前几步,与贺兰大人并行,“您看起来很糟糕,”她关切地问,“是旧伤复发了吗?”
“不是,”贺兰大人脸色白的像张纸,一脸的冷汗往下淌,她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尴尬又不失礼貌的说,“我痛经欸。”
这就打开了大家的话匣子。
楚岚一下子感同身受了,“真的很痛苦,”她很敬佩贺兰大人,她居然还能爬起来,镇定自若地出城督军,替小年糕们压阵,“我每个月那几天都只能躺着。”
其实她怀疑她每次来月事时都是直接痛晕过去了,反正连着四五天都浑浑噩噩,总是在睡。
“巫婆其实给我开了药。”贺兰大人苦恼地说,私底下,她似乎也喜欢称呼萨满为巫婆,“可吃了后就是不疼了,只是你感受不到疼了,可你还在疼。”她又摸出手帕,擦了把脸。
“我还上吐下泻。”叶子也凑过来。“那滋味,绝了。”她同情的说,“我觉得,这病也算一种绝症。”
“你还真别说。”延龄沮丧道,“说真的,我也不想要孩子,我到底什么时候可以绝经,有没有那种吃了一了百了的药?”
自从日子过的好起来了,和一日三餐一样准时到的就是她的月事,真是痛苦。
“只能生孩子的时候一起切掉。”叶子说。
“那还是别了。”延龄连连摇头,切掉一个脏器不可怕,生一个只会哇哇哭的孩子真的恐怖,“排一排体内的毒素和污血,挺好的。”
“你要不要问问小鸾?”楚岚建议。
“她只会说切掉切掉。”延龄勒马,“要不要在外边随便吃一口?我得缓缓。”
她的症状倒是很像叶子,不过她是痛到恶心想吐,只想蹲着蜷缩成一个球。
但坐下来她又后悔了。
楚岚是小年糕里最聪明,最得茉奇雅青睐的人,每年那么多小年糕效力于军前,大部分人到老也止步于司连,打上几场仗,衣锦还乡,唯有一些特别的小豆包会崭露头角,跻身上殿。
说白了,观秋楚岚只是吃亏于不是近卫军出身,不像叶子那么近水楼台。
但楚岚仍然是一个令人头疼的家伙。
楚岚仔细看了看延龄,闲聊道,“延龄姐,你的眼睛好像小麻猫。”
贺兰大人长的真的很像那种黑眼线的雀猫,她的眼睛是花瓣型的,圆圆的,脸型也介于瓜子脸和圆脸之间,这导致她看上去有几分稚幼,比实际年龄小上好多。
但说个可怕的事情,贺兰大人长得和萝卜稍微有点像。
“我是猫猫头。”贺兰大人眯着眼,笑了笑。
“你认识萝卜吗?”楚岚倏然问。
萝卜和年年这对除吃饭外没一样本领靠谱的“卧龙凤雏”是被娘娘一手提拔起来的,从娘娘的态度上来看,年年是作衬而萝卜是主宾。
明面上,萝卜是保育院出身的孤儿,实际上,连双双小姐这位前前前任左都督的养女都能算出自保育院,更有许多是自家中奔逃,实则有姑母或姨母一早在朝中为官,她便一直都好奇萝卜到底是谁的亲戚。
贺兰延龄这个猫脸猫眼的女郎当然是天字第一号的可疑。
“这话可不兴说。”延龄吓得赶紧拿筷子戳着炒饭,“萝卜可是娘娘的小表妹。”
“倒是不奇怪。”叶子端着汤,刻意但又摆出几分无意,“女孩长得像爹,”她挑了下眉,“朝中大员未必英俊潇洒,但驸马的长相,那都是不差的。”
“那你也是娘娘的表妹么?”楚岚跟上。
“怎么可能。”延龄自嘲笑道,“娘娘血统高贵,我就是鱼骨纹小麻猫。”
这问话里陷阱很多,大家总是这个样子,过命的交情自然算数,可朝中争斗也算数,最多不会落井下石罢了,但谁都不会放过更进一步的念想,当然,她这个尚书就是一个活靶子,她已封无可封,进无可进,只会挡了别人的路,可一旦把她弄了下来,这就能提拔起新人。
“我和她,只是不得不忍耐彼此。”她说,“和萝卜可不一样,萝卜是和她一样血统尊贵的纯种简州猫。”
“你和娘娘……”楚岚思索着,无意中蹙了下眉,又生怕引起贺兰大人的注意,赶紧舒展开眉。
“哦,”贺兰大人公然说道,“打个比方,这是一桩生意,只要她还干这一票,我们就是同盟,不管是酒肉朋友也好,心腹大患也罢,我们算朋友,君臣,但她要是不干了,我会教她明白什么是自由和平等。”
“这么看,你还是倾向于娘娘。”楚岚说。
贺兰大人倒也不避讳她与金墨的关系,“金墨于我有知遇之恩,我与你主子,”她戏谑说道,“我们一起杀过人。”她看过来,“金墨这人重规矩,律法,好也不好,你主子,自由散漫,随心所欲,一样,有好也有不好。”
“比如呢?”叶子好奇的停下筷子。
“你的好朋友若是被欺/辱了,金墨会叫她拿出证据,层层审核下来,每过一个人,脱一层皮,可证据又谈何容易,他们之间是牢不可破的同盟,一层层相护,各个作证,一问就是,人都不在这里,反而倒打一耙,说你朋友疯了,这一切都是幻想出来的,最终还能落笔于,她是不是思春了,妄动春心,才会妄想这种事情的发生,”延龄抬眼,“你去求求娘娘,那就不一样了,只要合情合理,娘娘愿意动用私刑替你朋友了结此事。”
“当然,娘娘这种人有她不好的地方,金墨也有她好的地方,”她模棱两可了她的立场,“事情就是这样,人也就是这样。”
自然她不会说出实话,茉奇雅算是靠女兵女将站住的,可能是生长环境的问题,她家找不出来一个男的,老师这种人,养只鹰都只要女孩子,这就导致茉奇雅见到异性的条件反射是把这个异类干掉,她没办法正常的和另一方沟通交流,更不必说合作了。
金墨就不一样了,金墨还是正常的,她就是一个正常人。
真要到了二选一的那一天,她虽然会做出违背道义的选项,但她会为金墨力争太后之位。
“那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楚岚说完就后悔了,自己也觉得自己问的有些尖锐刁钻。
这问话大概贺兰大人也不好回答,怎么答都不对。
不过贺兰大人还是告诉她,“我猜她已经穷尽了所有的推演,虽然我会说她的坏话,埋汰她,但我猜,她也没办法。”
一直到回去她还在品这句没办法。
其实她闲下来的时候也会想,当真是不死不休吗?何至于此。
但每次又都会发生点什么,让她觉得,那些说辞倒也没错,另一边当真是妖孽,比妖怪更可怕。
她回来遇到了慕容仙找她。
慕容仙问她,“大理寺如今谁是主事?”
“我算是吧。”她指了指自己。
“替我去盘问一件事。”想来慕容仙平时也是使唤同僚使唤惯了,一点都不客气。
可能是慕容仙平日里能驱使的下臣都消失了,没得挑,只能找她干活。
其实一开始她对慕容仙还是有些同情的,觉得这个人真是无妄之灾,倒霉透了。
现在她又觉得,整治整治慕容仙也好,活该。
慕容仙说,“我的事,我想知道她是否参与其中,另……”她沉默了会儿,“谁是主谋?”
“大人,此一时彼一时,屈打成招这活我们一般不干。”楚岚只是感慨,到这份上了,慕容仙还会抱有一丝丝的希望,即此事是她女儿一手炮制,而她的爱子,仅仅是一个被利用的无辜蠢货。
她感觉好可怕。
似乎这只是生了一个孩子,实际上真的很像生了一个妖怪,和珠珠小姐那种无害的可爱妖怪不一样——珠珠小姐像故事里的小精灵,无辜又可怜,这才都是真正的妖怪,只是借了人的身体,来到世间,并改变了人的三魂七魄,从此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甚至她有点可怜慕容仙的女儿,真是世上顶顶倒霉的倒霉蛋。
她毕恭毕敬的说话,对所有人,她从来都是先礼后兵,不会一张嘴便抬出御前侍女的身份压人,更不会在开始时就声称自己什么都不懂,只是暂代。“周国信奉法家,重典治国,我们不一样,信国没有律例,我们从来主张,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杀人偿命,谁的仇,谁自己报,大理寺也只审,”她抬起眼,“忤逆重罪,要不还是劳您回家自己问问她?”
慕容仙气笑了,“谁叫你屈打成招?”
“大人,我不帮人管教孩子。”楚岚微笑道,“还是那句话,谁的仇,谁自己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