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墨觉得她此刻脸色应该已经很难看了。
其实萨日朗曾劝过她。
她还记得萨日朗的话,孩子是一张白纸,你想她是什么样子的,她就是什么样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只需要心情好的时候给小孩子一点点的爱,小孩就会一辈子围着你转,听你的吩咐,唯你马首是瞻。
萨日朗认为她应当好好栽培茉奇雅,因为再不济,茉奇雅已经被生下来了,好歹是个女孩。
不过她记不清自己的回答,大概是一些搪塞的烂话。
对于茉奇雅,她的态度就是放任自流。她没有义务去管教仇敌的孩子,并期待仇敌的血脉出类拔萃——是的,温尔都和她的血缘关系导致他们名为姐弟,实为你死我活的敌人。
但她觉得茉奇雅的结局无外乎两种,假若茉奇雅可堪造就,时运会把她送到她的面前,假如茉奇雅没有那种时运,一个美丽玩/物最大的价值就是孕育下一代,女人不需要多聪明就能生孩子。
所以没必要做无谓的事。
结果最倒霉的事发生了,应了萨日朗的那句话——倘若聪明、不正干还不听话呢?
茉奇雅很聪明,聪明到了智商足以支撑野心的地步,可她又缺乏一切必须的指引。她不是茉奇雅的阿娘,没有管教她的义务,可茉奇雅的亲娘竹庭——一年里四分之三的时间在发疯,剩下的四分之一在溺爱小孩,这导致茉奇雅整日里除了玩就是浑水摸鱼,成了一颗自由散漫胡乱生长的杂草!
真的到了时势把茉奇雅送上前台的这一步,跟茉奇雅合作是件令人呕血三升的事。
茉奇雅的日程很波动,干什么都特别慢,所有事情全卡在她这里。她感觉在上城时还好些,因为她体感不是很生气;如今领军在外又不是战时,那一切都让她火冒三丈。
讨厌的崽子每日亥时到丑时之间睡,睡前叮叮咣咣的洗漱,每天都会把她吵醒,第二天几点起还不一定,有时一觉睡到第三天吃早饭,有时睡到午饭,午饭后又找不到人了,不定在哪里打牌,回来还会洗个两个时辰的澡,再花了半个时辰侍弄她的头发,现在又在打发奶油,带着三个小女孩子做泡芙。
她还是不太想跟茉奇雅闹僵的,沉着张脸,站在那里。
片刻,茉奇雅抬起头,满眼的无辜地看着她。
“你在干什么?”她扬起头。
“做泡芙。”茉奇雅回答的很干脆,一丁点的迟疑也没有。
“为什么?”她问。
“想带小孩子做一些特别的事情。”茉奇雅答道,“有一天我死了,我希望她们能记得我,不是那样虚无缥缈的记得。”
“记得你会做蛋糕吗?”金墨握紧了拳。
“哎!小茉。”娜娜拉开门。
就在此刻,她又听见金墨姨吼小茉。
无论素言怎么暗算金墨姨,那攻击好歹局限在了身体,小茉那是精神打击——小茉就算寄人篱下,也不会表现出感激涕零,她只是长得乖巧罢了。
金墨姨大事上绝对进退得宜,风度优雅,胜败都不失体面,可琐事上她无法和小茉和平相处超过三天。
只要过了三天这个坎而她俩却还住在一起,金墨姨每天都会崩溃几次。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金墨呵斥道,“你的脑子是摆设吗?你是金鱼吗?你属金鱼吗?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整天就知道玩,你到底什么毛病!”
小茉一脸茫然地看着金墨,只要一句话,金墨又崩溃了。
“所以,什么事?”小茉看起来是压根儿忘了个一干二净,慢吞吞地问。
金墨抓起一个空盆,照着小茉脑袋扔过去了。
和阿娘不一样,金墨姨,真正的人体描边大师,一记飞盆,离小茉的小脑袋至少六米远,砸的房梁咣咣落灰。
金墨转头拿她撒气,“臣下要有臣下的样子。”
“是,娘娘。”她很乖的蹲到一边。
她其实也无所谓给谁下跪或磕头,毕竟大家都这样,甚至年节给家中长辈问安,也少不得磕个头,这就是一种客气的礼数,但素言发过牢骚后她还这么做那岂不是显得她很廉价。
她是国公小姐呢,和素言平起平坐,也要有骨气。
不过她的灵机一动起了反效果。
金墨当即也赏她一记飞盆,区别是这盆擦着她脑袋飞出去了,果真是生死一线,搏命般的刺激。
金墨一走小茉就气鼓鼓地把盆拾起来洗洗涮涮——她这盆捡的也真熟练,顺手指指那边的盆,“捡回来。”
“哼。”她把另一个盆拎起来。
金墨姨还是爱小茉的,舍不得摔小茉的那些昂贵的瓷器,每次发脾气都只扔不锈钢盆——不过不锈钢盆确实更贵,除小茉外,别人想买都弄不到。
“还是不行吗?”云菩晃了晃身,想把琪琪格赶走。“琪琪格,讨厌。”
琪琪格勒着她的脖子——是勒着,锁/喉那种勒,实打实的格斗招数,猫在她背上,还学她说话,“茉奇雅,讨厌。”
她总是拿琪琪格无可奈何。
“这个嘛。”娜娜对着手指,最后挣扎了下,“珠珠——”
“你们把我当什么了?”珠珠裹着被子,愤愤然地从床上爬起来。“呼之即来、喝之……”
此刻娜娜响亮地打断,“小茉把龙袍给洗了。”
“等下。”珠珠一个弹跳就冲出去了。
待珠珠回来,她不得不声明:“那是杨棋送给竹庭的假龙袍。”
竹庭的那件假龙袍裁剪还是满别致的。
有时她会从母亲的裙子里挑自己看中的借走,穿两天,还不还取决于裙子的料子她喜不喜欢,至于母亲,当母亲意识到新郑是她此生再也回不去的家后,只希望她忘记——或者不再提许多年前晋阳太原城的那个倒霉夜晚。
这里的竹庭性格上和母亲还是很像的,只需要跟她说上一句“好漂亮,喜欢”,立时这个东西就能归她所有。
结果杨棋送的赝品一沾水就掉色,还缩水,真无语。
“桑蚕丝的衣服你搁热水洗?”贺兰珠觉得茉奇雅的伪装比她还敷衍,她偶尔还会刻意假装一下自己是古代人,茉奇雅直接弃疗。
最起码,茉奇雅肯定出生在有洗衣机和烘干机的时代,所以她才会有把衣服攒一周泡盆里一起洗的习惯。
不过从做菜手艺来讲,茉奇雅像在偏远要塞留过学的倒霉学生,她真的能一柄铁锅炖一切,包括烤面包和做小蛋糕。
“那件裙子落灰了。”企图拿铁锅煎熟泡芙的茉奇雅跟她装傻,“脏兮兮的。”
于是她们又说回了车轱辘话。
珠珠沮丧道,“问题是龙袍怎么可以洗?”
小茉更沮丧,“我不穿脏衣服。”
“说不准是料子太差了。”娜娜安慰道。
“我也不知道呢。”小茉喘了口气,皱着眉,把琪琪格的手臂从脖颈处拽下来,小格不知道跟谁学了几招,像看见猎物的小猫一样,反手拗过小茉的手,瞬息间两人过了几招。
然后小格这个倒霉蛋就被小茉抓住了。
“更讨厌你了。”琪琪格嘟囔。
显然琪琪格才是真正的豌豆脑袋,她豆子大的脑子就从没思考过为什么小茉轻而易举能制住她,却搬不动最多有赤凤戟三分之二重的衣服箱子。
不过,人的本性就是瞎,心里认定了什么,就绝不会相信别的,比如目睹了这一幕的小啾依然躲着她,却不怕小茉。
当小啾又和螃蟹似的开始横着朝她的反方向移动,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怕是翻了个白眼。
“唉。”小茉松开手,让琪琪格掉下去。
琪琪格正是欠打的年纪,少女总是有着旺盛消耗不完的活力,她又蹦起来,一个擒拿勒住了小茉,怎么看这是要被株连九族的。
“烦人。”云菩小声道,顺便把装莓子的碗举高,“不可以偷吃哦。”
小啾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还是心软了,又拿出来了一粒给小啾,伸出手,“这个是给你的。”
锦书性格蛮像纪正仪的,不愧是姐妹,她不像小啾会粘人,也不像琪琪格那么活泼话多,她只会冷眼旁观着一切,或许她有同龄的小伙伴,也可能没有,她应该是只喜欢一个人呆着,不过要是跟她说说话,她又会很乖的回应着。
只见锦书先谨慎地嗅了嗅莓子,才肯就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吃掉。
“是新鲜的。”云菩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姑娘。
“我知道。”锦书轻声说。
“没有下毒。”云菩有时就是会说奇怪的话。
“你就算下毒的话,我也没办法。”锦书思考了一下。“不过,就算有毒,也是好吃的。”
云菩冲她笑笑,把剩下的莓子丢进奶油碗里,顺着琪琪格的劲儿微微仰起头,问她,“你要干什么呀?”
“你知道你很讨厌吗?”琪琪格说,“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带我?你还把我丢在这里,跟金墨住一起。”她一本正经的宣布,“本恶龙要把你打晕,捉回我的窝,让娜娜拿刚出锅的二斤麻酱烧饼来赎。”
那边叫娜娜的女孩子已经笑趴了。
她觉得云菩应该是听出了琪琪格话里话外的一些不太能说出口的弦外之音,那是一种被抛弃的委屈,但云菩迟疑片刻,下意识地还是选择说,“原来我只值一锅烧饼。”
似乎她性格还是有一点像公主的,有些许的自怨自艾。
琪琪格撇撇嘴,把脑袋一埋,不说话了。
“那明天我们吃麻酱烧饼好啦。”云菩自己把话岔开了,她从锅里夹出来一枚看起来完全奇怪了的点心,和她描述的完全不同,这个东西瞧着四四方方的,像西陆的曲奇。
云菩端详了会儿锅铲上奇怪饼干,拿勺子挖了个小坑,把混了莓子的奶油埋进去,安抚似的先喂给了琪琪格,让她尝尝鲜。
只是她不会问琪琪格“好吃吗”,她会问,“熟了吗?”
琪琪格气鼓鼓的,“没熟。”
云菩反手揉揉琪琪格的脑袋。
“她这个样子的话,会不会……”锦书迟疑着开口,却又觉得不合适,没有将话说完。
云菩是一个很敏锐的姑娘,所以她才敢断言云菩听明白了琪琪格想说什么,“要把人的脖子扭断还是蛮难的。”云菩算是半背着琪琪格,在那里晃啊晃的。
“那是因为你菜。小茉狗,你是菜菜狗。”琪琪格张牙舞爪的。“白菜狗,卷心菜狗,油菜狗……”只是她也不知道多少的菜名,没多久只能说,“萝卜狗,土豆狗,茄子狗,柿子狗。”
“好啦,不要不开心了。”只见云菩挣扎开,把琪琪格放下来,给拿了碗筷,“来吃夜宵吧,我去烧水,吃完饭去洗澡,然后睡觉。”
“那你涅?”琪琪格抱着盘子,问。
“我得去干活。”小茉瞧着不太开心,她其实经常垂头丧气的,“金墨姨可是又发脾气了呢。”
“是打败仗了吗?”她乱猜着。
小茉摇摇头。
“那是东哥说了什么很过分的话吗?”
“他死的可快了。”小茉还是蔫蔫的。
“那为什么不开心?”她也弄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