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不来,那就是素言来应对四公主。
素言聪明归聪明,那也是凭一己之力和延龄一起将近百年传下来的词语卧龙凤雏化为贬义上的挖苦形容,以及,就这些年捅得篓子而言,延龄只是凤雏。
面对她这么凄惨的一句话,娜娜还真捧场,扑哧就笑了。
“你到底是哪一边的?”她抓起素言的枕头,砸了娜娜两下,小声骂道。“讨厌你。”
楚岚扒着门,拉开条缝,露了个小脑袋。
年年和萝卜简直比感冒还有毒。
楚岚也被这两个小孩传染了,“叽叽叽。”
“咕咕咕。”娜娜起哄那是起的飞快。
“四公主点了五艘快船。”楚岚有些犹豫,“可能想夜袭我营,也可能是想试探试探我们。”
她低声说,“知道了。”
她知道也没用,她一条船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她想找个富商,买两条画舫,把炮架上去,虽然未必管用,吓唬人应该还成。
不过,四公主是世上罕见比她运气还差的人。
就在她真的开始认真思考找谁去买画舫游船的时候,纪鸯出现了。
纪鸯很尴尬,干瘪里带着三分的扭捏,“能帮个忙吗?”
“我们是敌人。”她说。
纪鸯根本就不理她说了什么,纯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我们的船搁浅了。”纪鸯绝望地说。
“都说了我们是敌人。”表妹抬起手,细声细气地说,但披衣起身,“不过我可以帮你去看看。”
“你是想凑热闹吧。”纪鸯拽住她,“还有个事情。”她压低了声,却又忍住了,还是没说出口,“没事。”
表妹看看她,倏然凑过来,嗅了嗅,随后她就目送表妹走回去,从她那堪称混乱的书案上扒拉,没多久,从那一摊折子里抖出一堆叠成小块的月事棉。
她忽又释然了。
表妹弄了个小炉子,拆开一包帮她放在火上烤着。她是一个生来就金贵的女孩子,一丁点炭火气息都受不了,生了火就不停咳嗽着,眼泪汪汪的却要哀怨地再三强调,“纪鸯,我们是敌人哦。”
她抬起手,指腹擦过表妹的眼尾,“嗯,”她说,“我是你姐姐。”
表妹是一个性子很怪的孩子,她咬咬唇,把烤热了的棉花递给她,岔开话,哪壶不开专门提哪壶,“不,你是豆浆。”
“今天不叫你豆腐脑。”她学着延龄的样子,同表妹挨了挨脑门,随后和娜娜擦肩而过,钻进了内室。
“纪鸯?”娜娜转过身,倒着走了两步。
不一会儿,素言披着被子惊慌失措的蹿了出来,“那个谁……”
“我知道。”云菩推开门,看着秋千架下挨着竹庭坐着的四公主,喃喃道,“好想抓活的。”
倘若她不是个女人,一切战事在今日完结,就在此时此地。
现在很微妙。
四公主希望维系漠西女主天下的现状,只要漠西不得不默许大量中州女子北上参考科举,以填补文官空缺,四公主便可以借此堵住朝臣的嘴,大肆提拔女子,以把持军务。
于她而言,中州的皇帝必须也是个女人,这样两头堵,她才能确保民间不会高举义/旗,亲贵藩王无法和汉相走到一起,援引中州之例,阐述她的种种不合礼法。
这就导致四公主肆无忌惮,出入别国境内如回自己家——四公主是真的敢来。
四公主贴着竹庭,嗲着声喊,“阿姐。”
竹庭很灵性地先推了她一把,结果四公主又粘上来,这才自暴自弃地闭着眼睛坐在那里。
“那个,”纪鸯跑出来,一时不知所措,迟疑片刻,开始没话找话,“杨姨有没有跟你说过?”
“说过什么?”表妹一直盯着四姨。
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娜娜支棱着耳朵,她也很喜欢听八卦。
忽然间,冷不防纪鸯来了句,“静姝她爹死了。”
“哦,死了。”小茉端的是无动于衷,事实证明她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过了会儿反应过来了,忽然转过身,杏眼瞪得和猫眼似的,“诸葛静姝她爹?”
“我以为你知道。”纪鸯看起来就非常尴尬。
“我不知道。”小茉匆匆忙忙往回走,在垃圾堆差不多一样的书案上翻找来自杨棋的信,她从来不整理也不扔东西,不管是多久之前的折子或者信,她都能翻出来,有时这倒也是个优点,“怎会……”
“好烦。”素言从杂物篮子摸走了小茉的车钥匙,“我要去买点我喜欢吃的。”
天真的珠珠还在院子里做手工,丝毫不知道自己很快要被抓差干各种杂活。
“你不害怕这种东西吗?”珠珠有时候很讨厌,不过她长得好可爱,她能容忍珠珠的嘴贱。“这可是汽车呢。”
“我喜欢小汽车。”她拉开车门。“不行吗?”
“你会不会也是小妖怪?”珠珠眼睛亮了起来。“小土球?云海星?”
“听不懂,但我是小妖怪的同僚。”她揉揉珠珠的脑袋。“我们都很喜欢小妖怪。”
珠珠叹了口气,冲她摆摆手,“早点回来。”
她嗯了声,抬手示意过,带上了车门。
楚岚起身,目送赫连素言离去。
年年她们就像粘人的小豆包,一左一右挨着她。
“为什么要对素言姐行礼?”萝卜问。
“真的好奇怪。”年年特别喜欢抱着别人,这会儿抱着她的手臂,跳起来,挂在半空,重的像把重剑。
“因为大娘娘召幸了她。”她同两个小孩子解释道,“她现在是外命妇了,和娜娜一样,以后见到她,凡娘娘和金墨娘娘不在的场合,也要尊称她为素言娘娘。”
“外命妇……”萝卜皱着眉,她总会问一样的问题,“但那明明是诰命夫人。”
“这里朝臣不能为伴侣请封。”楚岚解释道,“你是一品大员,但你的伴侣若无一官半职,就仍是庶民,子从父,女从母,代代如此。只有侍奉过娘娘的朝臣才是外命妇,面圣不拜,入内不趋,封国公,加九锡,配享太庙。”她望着素言离去的方向。“若是阁臣,诏晋丽景殿大学生,居首辅之左。”
可能她没意识到自己的语气里已经带有了几分艳羡,但这点异常被萝卜逮到了。
“你也想当小娘娘吗?”萝卜很尖锐地问。
“不。”她下意识地否认了,“其实这样不对。”她说,“我是臣,娘娘是君,但抛开这层身份,我们应该是一样的,她做她的事,我做我的,不应该我必须侍上才能得到这些平等的待遇。”
外命妇所有特权中最不值得一提的其实是加九锡和附太庙,这些东西太虚无缥缈,切中要害的优待其实是面圣不拜,也是每个人都想要的,从前这项优待并不凸显,因为那时由金墨娘娘主政,每个将领和士兵都有机会成为金墨娘娘的裙下之臣,但大娘娘性格孤僻,她不喜欢和人在一起,每个人又被迫品尝到了三跪九叩的苦楚。
“不过,我也不知道。”她想,大部分人都是在忍耐,只因为那个人是茉奇雅。跪一跪,磕个头,大家还是愿意的。但她不清楚,茉奇雅百年之后,倘若所有纷争尘埃落定,大家会不会容忍下一个大娘娘。
#
“这日子还是很有盼头的。”孔芙芷是一个怪人。
“这日子一点盼头都没有。”卿小鸾纠正道。
“我们来比武吧。”孔芙芷其人,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菜狗,刀剑在她的手下只适合用来切菜,切肉如果下刀角度不对,都能劈卷了刃,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自诩自己剑术天下第一,生平爱好就是琢磨剑法。
“我是个大夫。”卿小鸾无精打采,“我们这种庸医蒙古大夫,时时刻刻被人威胁砍脑袋,逃跑还来不及,怎么有心情学武?”
“她打人很疼的。”梅梅的声音遥遥响起。
卿小鸾举起手,比划了一个你讨厌。
梅梅搀扶着她的妹妹,小玉走的很慢很慢,这个天气,还披着厚斗篷,周围还有一圈毛领,人脸色还是苍白的,只能说依然不好不坏。
病人的亲属总是这样,希望她能起死回生,又会在病患恢复不佳的时候挖苦她是不是庸医,不过,在她所有接诊过的病人亲朋里,梅梅是最乖的,因为梅梅一句不是都没说过她——最差劲的是太后娘娘,当年扬言要是茉奇雅有个三长两短,就把她殉葬。
梅梅给小玉找了一个小靠几,扶小玉坐下,“不过说起来,你怎么在这里?”
孔芙芷饮过一口紫苏水,一杯饮品被她喝的像酒,“说来话长,”她夹了一筷子鱼,“躲人。”
话音未落,她最可怕的病人贺兰贞纯出现了。
贺兰贞纯其实算个好人,她讲道理,很公平,人也温文尔雅,可她有痨病,却不肯治,就算她会很注意,平时离人远一些,不和人共用东西,可这还是很可怕,因为肺结核它传染啊。
卿小鸾做了此生最没医德的举动,她搬着椅子,躲到了另一边。
“你家主子究竟怎么回事?”贺兰贞纯罕见地第一次喜怒行于色的沉着脸,那表情真叫一个精彩。
“我也不知道。”孔芙芷举着紫苏水,“要不你坐下吃点,压压惊。”她拍拍旁边的椅子,她的官话讲的还是很奇怪,有点磕巴,“是这样的,在我们中州呢,欠这么多钱,挪了这么多各地税款,一般这个人就得跑路了。”她好奇地问,“我一直觉得你们的制度有点像汉初,各地分封藩王,各收一笔税,再交一笔给朝廷,所以她到底是怎么不经当地藩王的手,就把赋税全从账上划走了?”
“比如楚地一个州每年收上来两笔税,”梅梅温和的笑笑,她捧着一枚糕点,“给朝廷的是一万两,给楚王的也是一万两,这笔账会先收到当地的州牧手里,只要时间和钱算好,州牧又肯越过藩王把钱给她,她就能从账上把钱划走,”她轻轻的掰了一小块下来,喂给妹妹,“看起来她不打算还,不过军队开支庞大,没有税就养不起,你们倒也不用担心她们造反,州牧都能一声不吭的把钱转出去了,估计地方上的人也不听她们使唤,就是这么干有点不要脸,丢人罢了。”
“说得好。”贺兰贞纯冷声说,“那你主子此刻人在哪?”
“她是我哪门子主子?”梅成雪道。“我没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