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二公主真的为了求一个儿子疯魔了,”阿娘舍不得说瑞国长公主一个不字,“当日柔嘉回府就杀了她的养子,她怎么一个不字都没说过,还拦着京兆府办案?”
“因为她只剩下纪鸯一个小孩了。”静姝道。“人死不能复生,要是这个也死了,她就一个孩子都没了。”
讨厌的孩子言之凿凿,同时桀骜不驯的看过来,“你看她死前肚子里的孩子要是生了下来,她还肯不肯放过纪鸯。”
“别胡说八道了。”诸葛文懒得跟她再说什么。
“阿娘要去北疆吗?”静姝追问。
阿娘此刻神情耐人寻味,岔开话,却说前事,“纪正仪要我帮她。”
“阿娘想来不会答应。”她替丫鬟奉了茶。
“不,我答应了。”阿娘闭上眼,“纪正仪说,只要官家在一日,我们都是忠臣,她要我许诺官家不在的那日,因此,我就答应了。”
静姝微愣,她喃喃道,“官家,那岂不是……”
“你可知当年为何官家久居闺中,公主府已建,却迟迟不择驸马?”时至今日,阿娘才肯教她,说起宫中秘闻,“官家,是先帝手里唯一的将。”
“知己知彼,方百战不殆,”阿娘说,“而贺兰延龄不得宠,赫连素言以副代正。”她脸上浮上淡淡的一抹笑意,“一场局,里面每一个人都不是傻瓜,只是每一个人都不甘心。”
但阿娘脸上的笑很快淡去,“所以贺兰愿意教,而信国太常皇帝留赫连素言挂帅,这场战争,官家图名,以安天下。信国二将一决高低,兵部左右两尚书,至此决出正副……而茉奇雅……”忽然阿娘沉吟起来,喃喃道,“她在等什么?”
随后,阿娘隐去神情中的茫然,看着她,告诫道:“这不仅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更是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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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言应付的来吗?”娜娜将信函递了过去,有些担心的问道。
好几天了,她没收到捷报或请旨,但信是一封封的送。
小茉早起是不可能早起的,这辈子不可能早起的,总的来说,太后娘娘虽然疯了,但性格上比阿娘好太多了,她从来都不管小茉几点睡几点起,就算逮到小茉睡懒觉,也只会温柔地揉揉小茉的脑袋,搂着小茉再躺会儿。
这就导致小茉每天都会睡过头。
快中午了,她还趴在被子里,伸出手接过折,又缩回了被子,“不存在能不能应付得来。”
“因为没有关系。”云菩躺着拆开信。“其实……”
她放下信,轻轻挑开帘,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又看看天色,“卫姑娘,你怎么还在这里?”
年年她娘可真是个“听话”的“大好人”
“等您起身。”卫明殊跟她说,“我……”
“如果我要去的话,”她告诉卫明殊,“我会把朝会改到中午。”
很快,她清晰的知道年年肯定是卫明殊亲生的了。
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她对卫明殊还算满意——虽然她并不知道裴笙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算计,推举了这么一个人。
这是一个合格的臣子,能力中上,至于臣子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是否忠贞不二,那些她不在乎。
但今天卫明殊展现了她性格里“年年”的那一面。
“我?”卫明殊指着自己,疑惑地说道:“我吗?我?”
茉奇雅是一个性格有点怪的孩子,其实也称得上别扭,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女孩子都很活泼——她还记得自己二十出头时的性情,那会儿即便日子每一天都生不如死,可她还是会和关系好的小姐妹一起苦中作乐,做游戏或做些手工。
似乎茉奇雅最喜欢的事当真是把自己关在内室,有时看些闲书,有时只是躺着发呆,偶尔她会出去逛逛,买些东西回来,但若要问她,她又会说她买的东西没一样是她喜欢的,只是需要而已。
“你会……”茉奇雅好像想问她些什么,又摇摇头,“我送你过去。”
“捎我一下,”和她比,娜娜是太活泼了。
“我要去买烧饼。”娜娜也跳上了那辆奇怪的车。“还有豆腐脑,你要不要喝奶茶?就是咸咸的那种。”
这辆车长得并不像马车,首先,它不需要拉车的马儿,其次,年年形容的不假,少奶奶车长得还不如老奶奶车,它确实长得像一个铁制的小乌龟。
“今日是大朝,”年年的阿娘有些不安,“您真的不去?”
茉奇雅很潇洒的一只手握着她称为方向盘的东西,另一只手腾出来,靠在窗上支着头,“现在还没必要,过两天我再去。”
当然,她开车的水平和珠珠真的有得一拼。
对珠珠来说最难的是把老奶奶车靠着帐篷边横平竖直的停进去,每次一出门,就能看见珠珠的车千奇百怪的躺在门口,百分之九十九的时候都是斜的。
茉奇雅也一样,非常洒脱的打轮,果不其然的停歪了,横在寿康宫门口,极好的卡中间,一点都不偏——只要忘记她原本的打算是靠边停,这水平相当可以。
“拜拜。”小茉无情地把年年她娘扔进了漠东百官堆里。
“你要不去欣赏一下你的新臣子?”娜娜建议道。
“不要。”小茉摇摇头,打了个哈欠,露出尖尖的虎牙,“我想回去睡觉。”
“人征战四方难道为的不是这一刻吗?”娜娜疑惑起来。
其实阿娘的顾虑是有道理的,太后娘娘的病可能在家族的血脉里流淌。
随着长大,小茉越来越蔫,小时候她还是喜欢出去玩的,她喜欢放风筝,钓鱼,打猎,偶尔还会跟人比射箭打靶,但现在小茉喜欢的事可能只剩下睡觉,打牌,看戏文,勉强能算是爱好的还有做甜点,剩下的任何事都不能让她提起兴致,她只会懒洋洋的像只带毛小动物一样趴在方向盘上,“人挞伐四方难道不是为了能更好的躺着吗?”
“我为什么要做没意义的事呢?”云菩反问,“他们都得死,只是我们的朋友现在不够多,不够恨他们,我有必要认识一下我的那些只能再活上十天半个月的大臣吗?”
娜娜沉默了。
这里的娜娜和谨皇贵妃已经是两个人了。
皇贵妃娜娜会劝她,这太过分,太惊世骇俗,天理难容。
而须臾,娜娜说,“为什么一定要让我们的朋友恨他们?恨一个人是很痛苦的,都到这一步了,既然你假定她们会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就应该带上枪,砰砰砰,一枪一个。”
“那她们会反过来恨我。”她说,“要有刻骨铭心的恨,才会珍惜得到的一切。”
不过各种微妙之处,她也和娜娜说不来。
娜娜很天真,而对于她来说,她很难去相信什么,所以她们经常会因为这种奇怪的事吵架,谁也不理谁,一路上都没人吭声。
但她很倒霉,忘记给车续油了,只能把车开回宫去补油——石油是个好玩意,但她绝对、绝对不要跟储存石油的罐子住在一起。
娜娜还在生气,挖苦她,“你这么招摇过市,也不怕被行刺。”
“我可以直接开过去。”她告诉娜娜。“这玩意两吨重,没有引擎,二百匹马都拉不动。”
“难怪清宁宫都被打塌了。”娜娜无奈摇头。
“我是一个没有清宁宫住的皇帝。”小茉沮丧道。
“往好处想,你是个把清宁宫炸了的皇帝。”娜娜觉得小茉真的讨厌极了。
每当她下定决心,下次必须要清醒过来,一定、一定要把小茉当成讨厌的皇帝来看,可小茉又会做一点正常小茉会做的事。
“我还是去看看。”小茉说话语气里也有些担心。
“我就跟你说她应付不来的。”她发了会儿呆,抱着裙子飞奔,追上小茉,“你就把一只可怜的小羊羔扔进了狼群里。”
“不至于。”云菩推开屏风,从内殿绕了过去。
阶下一个不认识的大臣正指着卫明殊骂的正欢,“楚馆女也配摄政?”他说,“你受这般奇耻/大辱,怎不自/尽,以全名节,偏贪生怕死,苟活于世。”
那人嘲讽道:“我当真不知道,你到底有何颜面堂而皇之的坐在这里。”
视线余光里,漠东那名叫漱月的女官福身问安:“娘娘万福金安。”
茉奇雅将手搭在龙椅上,她长发披着,直坠腰间,甚至穿还的是出门的那身晨袍,那是件轻纱制的白裙,腰间束着一串珍珠,回头还跟娜娜搭讪了句。“行吧,也至于。”
卫明殊匆忙起身行礼。
“想怎么做?”茉奇雅落座,却没搭理那名大臣。
过了会儿,卫明殊才迟疑地问:“您……”
“如今你是皇妃,”云菩靠在龙椅里。“摄漠东事务,这些人曾经是栋鄂东哥的臣子,如今是你的奴才,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片刻,卫明殊咬着唇说道,“嫔妾请旨,赐他檀/香/刑。”
内心里,她有一刻期盼,期盼茉奇雅告诉她这样做不行,是不对的。
但茉奇雅惜字如金,她只说了一个字:“准。”
卫明殊双手紧紧握拳。
在惨叫声中,群臣注目下,她咬着牙走下阶,站在那名臣下面前,“你如今受此般奇/耻大/辱,怎还不自/裁已全名节?为何苟活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