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姓大家中纪氏历代为后,族女皆以美貌著称;纪参知也是罕见的美人,容色姿仪万里挑一,她曾听梅梅说过,当年待字闺中,纪正仪名满京华,先帝也曾亲口说过,凤仪宫方得配此颜色。
只可惜到最后纪参知的脑袋也没能睡在中宫的玉枕之上,而是三年内从中书舍人一路升迁至次辅之位。
纪参知没有穿官服,她穿了一身家常的湖水绿裙子,裙摆流光溢彩,宛如正阳翡翠。
“一时也是了无头绪。”阿娘对纪参知是十分尊敬的,二人分了主客,但阿娘也没有坐在上首的位置,而是和纪参知相对而坐。
她有些嫉妒又有点艳羡的看着纪参知。
随后她脖子一紧。
杨姨揪着她,悄无声息的穿过内室,愣是走了耳房的一个小门,把她从屋里提溜出来了。
“喂。”她也顾不上礼节,当然,失礼的明明是杨棋。
她抗议道,“你干什么?”
“走。”杨棋牵来她的那匹小灰马。
官家明里暗里希望她再度出仕,以节制河南道兵马,她没答应,但官家倒是把战马先送来了——不过也没想到,小灰的用途是带着静姝逃跑。
“上马。”她把缰绳递给静姝。
静姝简直就是个二傻子,她愣了愣,“为什么?”
“不想下狱的话,就走。”她说,“要不你也去漠西好了,去找娜娜,你们关系不是还不错嘛,让娜娜劝云菩收留你,她手底下人犯事也不差这一桩了。”
静姝的事可大可小。
在新郑,那可是震惊朝野,自晋以来,皇帝以孝治天下,静姝犯的事轻则斩首,重则凌迟。
在漠西上城,感觉那边娘很重要,爹就是一个可以死的消耗品,这事根本称不上犯事。
——言而总之,她不知道静姝信不信她娘,反正她不信诸葛文,就冲诸葛文隔三岔五跟喻七打情骂俏的那股劲,在诸葛文心里,说不准静姝连喻七一根头发都比不了。
“我为什么会下狱?”静姝果然问。
“你觉得你娘会给你扛着吗?”她反问。
花厅里诸葛文来回踱步。
“我也明人不说暗话。”纪愉不得不直说——不知道诸葛文是故意装傻,还是她并不怎么擅长推敲话里话外的意思,这让她有几分怀念起云菩,斗争是一种优雅的艺术,所有的话都不该说尽,可现在诸葛文逼着她明说,“你是女人,我也是女人,你得嫁人,我要自污,朝中文武这才能接受与你我同席,不论情由,也不究其根本,你怎么做,我都能理解。”
诸葛文站定,看着她。
“延龄的事,也算是我对信国的一次试探。”她徐徐说,“崔氏,终究是太师,先帝说崔家满门忠烈义士,没想到当真是忠烈了,我想我知道你怎么看这件事,是,我也觉得活该,可先帝遗诏,崔太师配享太庙,你我知道,上城更知道,她们当年的右丞相崔子清正是崔氏嫡支,倘若她将延龄革职,也算是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也会觉得许多事,并不是那般迫在眉睫。”她拿起茶盏,消磨着时光,给诸葛文一些思考的机会,“但她直接将贺兰延龄升为了兵部右尚书兼右都督,太和殿学士,她什么意思?”
“你要干什么?”诸葛文打断了她的话。
“我并不要你背叛官家。”她抬起手,“我要你效忠官家,因为我也只是为官家尽忠,但如若,官家此番北伐回不来了呢?你当真要坐视华夏衣冠,尽落贼寇之手?我要问你,往来官文,书函,信国太常皇帝落款的名姓是什么?她,姓栋鄂。”
她直视诸葛文,“我不是在要挟你,无论你答应与否,七公子是病逝,老夫人听闻消息,气血攻心,没救过来,京兆府上下都会长着同一根舌头,我帮你,是因为我也是女人,我知道你的为难,同朝为官,我想和你做个朋友。”
话说到此,她已经丝毫不在意诸葛文的回答了,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这世上只留给了她一条路,同样,也只留给了诸葛文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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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芙芷也不知道遇到云菩到底是一桩幸事还是彻头彻尾的不幸。
她的待遇比郑珏略好一些,考虑到她跟云菩没什么恩怨——根据郑珏一些支支吾吾的过往以及时不时听闻的流言蜚语,郑珏掺和了立储之事,但也仅仅是略好一些。
云菩似乎很喜欢随便抓差,行事里透着一股子无所谓。
她是傍晚到了南疆,趁清晨进的城,且她到的时候其实天还早,可云菩很罕见地在这个点起来了。
更罕见的是她在练武——不过,一点都不意外的是她顺便劈了点柴。
若不是云菩平时里佩刀不离身,弩不离袖,她都快忘了这个鬼地方只要是个认字的女人肯定都是行伍出身。
“你吃早饭了吗?”云菩的寒暄总是挺奇怪的。
“还没有。”她说,“我直接过来了。”
“挺好的。”云菩觉得孔芙芷真乖。
虽然孔芙芷很有个性就是了。
“不好。”孔芙芷如实道,“我又累,又饿。”
“找你来是有一件事。”云菩道。
“好的。”孔芙芷回答道。
“你想知道是什么事吗?”她收回剑,把柴捡起来,堆到一起,顺手把卷刃的剑扔了。
“不管什么事,您已经打定了主意。”孔芙芷抄着手,站也没个站姿,“我呢,也没什么好去处,”她眺望着远方,“我已经没有家了,流落在这里,你是我的主家,您的吩咐,我当然要办,也没什么挑活计的余地。”
“可能需要你办,”她没有把话说死,“也可能不需要你。”
孔芙芷点点头,“那好,需要我的时候,知会我一声就可以了。”她说的洒脱,人却没有径直离去,“不过你允许我留在内阁,自拟名号,也算是聘我做个幕僚,我还是想多一句嘴。”
“说。”她又站定。
“你究竟想怎样的形态存续?”孔芙芷问她,她的官话说的很生硬,语序颠三倒四,也不怪金墨说她连官话都讲不利索,“我的意思是这里。”
“这不是这个时候应该考虑的问题。”她反手张开扇子,经扇面上的倒影看着孔芙芷,“这还太早。”
“你做的许多事情,会成为被遵从的先例。”孔芙芷又说起了中州话,“不过我猜你没那么在意亲贵的想法。”
“严格来说,我也不算这里人。”她别回扇,转身,说的是光鲜的场面话,“所以这里到底变成什么样子,和我没什么关系。”
内心深处,她知道,她这么做有点险,事情会变得棘手,甚至她有点后悔,这么干确实心里痛快了,可是脑子倒是痛苦了。
不过说到底,只要确保官职和爵位在女人手里流淌,问题就不大,因为女人不会生那多的孩子。
“倒也是。”孔芙芷没有深说。
她也当这段对话没发生过。
她一直在等萨日朗找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地去对素言进行一番威逼利诱,企图猥琐的带几千兵马,冲出红崖,单骑去行刺哥舒令文。
甚至,她觉得,现在是草原的雨季,前几天连着下雨,最近终于晴天了,萨日朗会不会今晚给金墨一个兵谏的惊喜。
结果萨日朗的精神状态和竹庭一样感人——是的,她忘记了,现在她和金墨的关系和她年轻的时候已经完全不同了。
她还记得那时虽然她很气愤的把金墨尊为了皇太后,可人们还是更信赖金墨。
所以,萨日朗有事会冲着金墨发作,因为娜娜她那可恶的妈认为她只是一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也派不上用途,只能帮倒忙。
不料在这里,萨日朗爆发出了惊人的冤有头,债有主,非常过分的奔着她来了。
事发当时她正在回三天前就该回的信,只是回信这活和批折子一样痛苦,她回了两封就拿起刀,切水蜜桃。
她刚把桃子的皮削了,一把刀直接插/在了她的书桌上。
真倒霉,她拿着桃子,心想,这个桃子看来要便宜琪琪格了。
“站起来。”萨日朗说。
“要是在中州,”茉奇雅把琪琪格叫过来,给了她一个削皮的桃子,这个孩子吃水果从来不吃皮,大概本来是想喂自己的,“你这叫行刺,尤其你还是带兵的将领,这是犯了大忌。”
“面刺寡人之过者,诛九族吗?”她挪用了珠珠的烂话。
“好像有点不太恰当。”茉奇雅擦擦手。
“去洗手。”她说,“不要弄脏我的刀。”
“你竟然觉得我是主帅,”茉奇雅这个小孩有时候挺讨厌的。“可真是荣幸之至。”
“你想和哥舒令文合作,”她拄着刀,“而我怀疑她才是害死我娘的真凶,所以我想杀了她,现在意见不一的是我们。”她提雁翎刀,指着茉奇雅,“不是我和金墨,也不是我和素言,你既然想当这个皇帝,就要学着怎么做一个真正的上殿,我们用上殿之间的方式解决这场纷争,所以,拿起刀,回答我的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