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棋是有几分欠打在身上的。
只听她说,“阿文,你放心,我绝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的。”
闻言,诸葛文仅仅是扬眉,因为她知道杨棋这种人,嘴巴里不可能吐出来象牙。
果然杨棋话锋一转,“你跟男人睡过,还给他生了两个崽,男人那么脏,我嫌你,你大可放心,我只是瞧你们母女可怜,我绝不会跟你有一丝一毫的不清不楚。”
诸葛文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那我当真十分感谢。”
祸不单行,姓柳的王八蛋打起帘,站在马车里,对她抛眉眼,冲她喊,“侯爷,我不嫌你。”
“你闭嘴。”诸葛文真的要疯了。“行行好,饶了我吧。”
那边杨棋又点起了烟,“她倒是好心。”说着,又扬高了些声,“妹妹,男人都很脏的,你想你是在那种地方遇到的他,偏生,还正是你们分享的那口子,你们就别相互祸害彼此了,万一他有什么厉害的病呢?你过给她,她再过给你,那你们还能有个好?”
柳娘委委屈屈的说,“我也是好好的姑娘,反正我没有病,你不要嫌我。”她也走过来凑热闹,“说不准他害我得了很重的病,现在还没发作,侯爷,你可是正房夫人,你们夫妻一体,得给我一个说法。”
诸葛文对天发誓,她这辈子干的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把柳娘带了出来。
可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多得是杨棋的咯咯笑。
柳娘奇怪的脑子偏生能和杨棋凑到一起去。
“不,你是可怜人,没得选,你若不嫁人,你恐怕要死在那种鬼地方,树挪死,人挪活,怎么也得给自己谋算一条生路,”杨棋安慰道,显然,她不是不会说话,也不是不懂察言观色,正相反,她是一个八面玲珑的女人,专会哄人开心——尤其是殿下,她最受殿下疼爱,只是杨棋唯独对上她就张牙舞爪,一点气氛都不会读,“她这是自己活得好好的,非要自甘下贱,找个主子来伺候,不愧是宫奴出身,当奴婢有瘾。”
只是很起卦,虽然杨棋有时候嘴巴是真的贱,但她却生不起气来。
“好,我自甘下贱。”诸葛文平静说,“那杨小姐跟我说话,不怕污了自己的耳朵?”
“欸,众生平等。”杨棋吐了口烟,“阿弥陀佛。”
静女傻傻地问,“但杨阿姨……”
杨棋横过烟斗,“不要叫姨。”
“但……姐姐,”静女仰着脸,望着杨棋夫人。“嫁人就一定会生病吗?”
杨棋夫人莞尔一笑,“其实不知道呢,我嫁过人,但也没嫁过人,”她面色转冷,收起了嬉皮笑脸,“当年狗皇帝将赐婚于我和郑棠,实则是授意郑棠用一些内宅阴私手段,将我处死,只是郑棠倒霉,无父无母的,没人给他背这一大口黑锅,这便只剩一条路,难产而亡。”说话时她淡淡地,声音却不小,可怜的绵绵本来探头探脑的,试试探探地想过来,一听这话,又躲了回去,“他本着杀我的意来,我也不傻,为何要和他做这亡妻。”
“郑相不是那种人。”母亲辩驳道。
杨棋夫人嗤笑道,“你命好,一胎要不了你的命,两胎你也侥幸活着,我等着看你的老三,不过官家不倒,你一时死不了,你要是死了,只能说真的运气不济,你倒霉,我还得给你上香,劝你把香火钱先给我留下。”
“我没蠢到在家生孩子的地步,而且杨棋,我不傻,一直都是你傻。”母亲招呼她过去。“我探看了路,我们进城过夜安全一些。”
静女嗯了声,她乖乖地爬回了马车,躲在姐姐身边。
马车里拢了炭火盆,暖烘烘的,没多久她就睡着了,只是一闭眼,就是无穷无尽地噩梦。
噩梦里父亲,母亲,祖母,一张张都是狰狞的脸,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女人满身鲜血,爬过浸满雨水的街道,抓着她的脚踝,说:“我们才是母女,我们觊觎旁人的荣华,死后要坠入阿鼻地狱,永生永世不得超生,你贪恋这一场富贵,也会和我一样,在十八层地狱里,受尽百般苦楚与折磨。”
这时她便又吓醒,但这几番都是人醒了,身子却动不了,甚至眼睛都睁不开,可她偏偏又能觉出马车里很暗,炭火也熄了,只有那一盏小小的橘黄的油灯,火焰一跳一跳的。
母亲走到她身边,说,“貅貅醒一醒。”
“阿娘。”她似是朦胧间唤了一声,也可能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母亲便叹了一声,拿过来一个毯子,盖在她身上,把她抱下了马车,阿娘的怀抱是最温暖的,能把她从噩梦中解脱出。
之后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没多久才算彻底地醒过来,大口的喘着气,心跳的飞快,快到她的胸口隐隐作痛。
“不怕不怕啊。”姐姐躺在她身边,胡乱的拍拍她。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母亲就坐在床边,拧干了毛巾,帮她一点点地擦拭着因噩梦而起的虚汗,随后和她贴了贴额头。“也没发烧啊。”
“反正你醒了,”母亲把毛巾扔进盆里,“去洗个澡再睡,不然粘腻腻的,可能洗个热水澡就好了。”她说,“我小时候也经常做噩梦,一整夜一整夜的梦见从前在宫里的事,你可能是随我,等回到京兆就好啦,阿娘去找大夫给你看看,开几副药,调理一下。”
“你有没有想过,”静女闭着眼睛,她侧过脑袋,不想看母亲,“在这一出狸猫换太子里面,我是狸猫。”
“小狸猫多可爱呀,阿娘可喜欢小猫了呢。”母亲弯下腰,亲了亲她的额头,“不要胡思乱想了。”她挑亮了烛火,“生你们姐妹俩的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我在哪里,什么时候发动的,什么时候生下来的,而且我选了我最信任的亲兵把守在身边,他们就算想掉包,也没有掉包的机会。”
“你的亲兵真的可靠吗?”她问,“那产婆呢?假若产婆被买通了呢?”
果然母亲沉默了。
“我就知道。”她无声无息的哭泣。
母亲没说什么,只是抬手,把她抱在怀里,母亲的怀抱总是温暖,有力,让人安心,又擦过她脸颊上的泪水,离去,没多久又回来,倒了一粒小小的药丸,掰了一半,又掰了一半,要递给她时想了想,把这可怜的四分之一用指甲钳下去了些,给了她都没米粒大的一丁点,“喏,这个是安魂的,但这种药里面都有朱砂,对身子不好,我只给你吃这一次。”
“朱砂?”她捻着那可怜地药丸子。
“只吃一点点没事的。”母亲把剩下的药倒回了一个青底白纹的药瓶里,放回随身带着的小药箱里。“洗洗睡吧。”
她拽住了母亲,央求道。“阿娘。”
但她所有的话都止步于一个阿娘。
姐姐素来得宠些,大概第一个孩子是不一样的,她就能大大方方地把所有的话说出,也能坦荡荡的撒娇,“阿娘来哄我们睡觉,要和阿娘一起睡。”
母亲一时失笑,“好啦好啦貔貔你多大的了,还这样。我这就回来。”
等母亲一走,她就翻身下床,打开了那个小药箱。
还是她把事情想得更复杂了,那些小药瓶上自己就乖乖的贴了签,写着里面装了什么,而安魂丸就在左边的角落里。
她拿起那个小瓶子,握在手里。
柳姨娘劝说她的话是:“你大姐姐是长女,爵位,官职,都是早晚的事,那你呢?你娘不是贪恋声色犬马之辈,只要这么做,你娘这辈子就只有你们两个女儿了,她拼死也会给你也挣一份品秩,不然,你当真要议亲,嫁人?”
——“你看瑞国长公主,天皇贵胄又如何,婆家不喜欢,一个难产,轻轻松松打发她上路,若非陆氏自寻死路,谋逆在后,谁都不会为她的死说什么,连亲娘都不能给她报仇。我这种人,本身就是一条贱命,都要饿死了,这才傍着男人活着,给人家生儿育女,图一个糊口,死了也能瞑目,好歹我吃上了口饱饭。你和我不一样,你娘是官家亲信,位高权重,你可是从你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贵女中的贵女,静女,你是想活着,还是想死?”
她十分清楚,她不是贪图荣华富贵,想要的也不是柳姨娘嘴里描绘的权倾朝野的活法。
她想要姐姐,阿娘,她们三个每天都能在一起快活的活着,永远都不会分开,只要这样的日子持续下去就够了,有没有官职,有没有爵位,对她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
可那对母子,一定把她从家里赶走,夺走姐姐和阿娘。
姐姐支身起来,凝视着她。
她张了张嘴,最终握紧了药瓶,别过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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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珠珠口口声声的要关怀旁人和一视同仁的怜悯都是虚话。
只听珠珠尖叫,“我不要。”
“那你就不要把她药傻了好不好?”云菩骂完珠珠觉得心态上好了许多,最起码心情平复了,她又能继续思考这事该怎么办——所以说,珠珠邪门问题的真实答案其实是当皇帝的快乐人类无法想象。
比如此刻她就能对珠珠铺天盖地一顿疯狂辱骂,还不用担心珠珠生气撂挑子不干。
只是骂人只能缓解心情上的不悦,并不能解决问题。
事已至此,只能凉拌。
她转身往回走。
珠珠迟疑片刻,跟了过来,“你真的没事吧。”
“暂时没事。”她当然也害怕,偷着按了按肚子,没觉得哪里痛,估摸着没什么大事,又掐了掐胳膊,没有出现成片的淤青,但是很快显出些青紫,估计可能是老毛病要犯,这就放心多了,好歹不是什么绝症或者胃穿孔。
“我只是担心我的投资血本无归。”贺兰珠觉得自己真是贱,还是送上门的犯贱。
但她对茉奇雅这个讨厌的女孩子多少有一点点雏鸟情节,毕竟这是她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人,还算是四舍五入的老乡——即便茉奇雅很狡猾,她不承认。
“我只是觉得,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倒霉——当一个留在这个鬼地方的倒霉蛋。”她辩解道,“好歹你活着我们是两个倒霉蛋,我只是生怕你嘎了就回到干净、有热水、有电、有网还有小破车和小破飞机的家。”
“行吧,我领情。”茉奇雅像个小孩子似的,往嘴里鼓了一口气,一张小脸一下子就变得圆了,很好玩。
她就伸出手,唰的一下挤瘪茉奇雅的小圆脸。
茉奇雅当即震怒,“你干什么?”
“这才叫瘪瘪。”珠珠就是一个给脸不要还蹬鼻子上脸的人。
“你走开,我讨厌你。”云菩把珠珠扒拉到一边去,关上门,结果还把珠珠那个倒霉蛋给关进来了。
乐安姨非常紧张,“你干嘛去了?”
竹庭只是扬眉。
她们这对姐妹也算是符合了那句话,正所谓,会咬人的狗不叫。
“找珠珠算账。”她说,随后凑到竹庭身边,依偎着她。
母亲满嘴仁义恩德,实际上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就吃温柔小意这一套。
贺兰珠目瞪口呆。
她眼睁睁地看着茉奇雅趴在太后膝上,仰着头,有时娜娜前天骂完茉奇雅是人渣中的极品隔天又和好是有原因的,有需要的时候茉奇雅一举一动是真的娇俏,那种娇媚难以描摹,旁人也模仿不来,总之就是那股劲儿把娜娜钓的五迷三道。
茉奇雅嗲着嗓子说,“阿娘,你会不会觉得很孤单?”
随后她火速从太后嘴里套到了她想要的那个名字——孔芙芷,又让太后以为这是自己想到的一个好办法,屁颠屁颠的就去找小孔了。
干完这一票茉奇雅很淡然的把太后挂出来的一件花里胡哨的衣服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