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帮你再催催那一箱金币。”洛伊丝轻轻皱着眉,“别的嘛,我就算承诺了,也是空头支票,当然,这一箱金币,也是空头支票。”
这时茉奇雅起身,她走回了房,不一会儿,拿了羽毛笔和墨水出来,从餐桌上扯下来一块纸,推到她面前,“写吧。”
“我要你写信给拜占庭,以你教皇之女的身份,质问他们的不敬。”云菩道,“至于是对哪里的不敬,那就随便你了,你可以说他们是勾结魔鬼的异教徒,也可以说他们改信了其他的神灵,这世界上神太多了,胡乱写一个吧。”
如果坐在谈判桌两侧,洛伊丝比她父兄好上很多。
“私生女。”洛伊丝纠正道,“用你们的话,我是妾生,庶出,和你们的礼法不同,私生女是不被承认的,没有任何继承权的,而且,我是教皇的私生女,这更特殊了,教皇是侍奉主的奴仆,终生守贞,他们不允许成婚,成家,我只是一个可怜女士的小孩罢了。”
“人们不都知道,”云菩端起茶,她卖了个关子,才说,“你父亲是谁吗?是不是私生女,重要吗?”
洛伊丝转着羽毛笔,天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这可是你说的。”
等洛伊丝写完,她拽过来一看,眼前一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确切来说,她想杀人,杀掉洛伊丝和这个令人无话可说的世界,大家一起毁灭吧。
“猜错了。”等洛伊丝走后,娜娜立刻咯咯笑了起来。
一看茉奇雅那复杂的神情——俗称吃苍蝇的表情,她就知道洛伊丝给了茉奇雅一个大惊喜,而且场面根本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尽在掌握,换言之,这叫全都出人意料。
“你居然笑得出来。”茉奇雅叹道。
“到底怎么了?”她问。
“洛伊丝把她家的那口子宰了。”茉奇雅又起来,“素言,你给我把她叫回来,”和精致美丽的洛伊丝不同,她只会趿拉着木屐,还顺手裹上她的破洞浴巾,“再请那个说鸟语的夫人过来。”
和厄音珠及海兰那两个灰头土脸冲进来的倒霉蛋擦肩而过时,茉奇雅一把提起海兰手里的桶,奔着海兰的脸就去了,丝毫不顾及一个怀孕女人的辛苦,“脑袋没了就不用吐了。”
“娘娘,臣罪该万死。”厄音珠反应极快,扑通就摔在地上,她甚至不是跪下,是整个人匍匐在了地毯上,“臣有罪,娘娘,臣深知罪孽深重,不敢求娘娘赦免,但请娘娘听臣一句陈情,事情是这样的……”
“娘娘,”海兰一时卡了壳,都怪厄音珠请罪请的太快,把她的话说了,憋了半天,憋出来了一句,“我真的什么都没干啊!”
大抵是这话对大娘娘而言也太过惊世骇俗了些,导致大娘娘本来已经走掉了,闻言又折返,走到她跟前,弯下腰,用钢铁制的扇子挑着她的下巴,猛地把她的脸往上一抬。
她的孕吐有时是真的,有时是虚假的干呕,只是为了逃避大娘娘交代的破烂事和责骂,当然,大部分时候大娘娘估计知道她是装的,但这种事谁都不敢赌,一般会放她一码,可不偏不倚,这次是真的,不知道是不是跟大娘娘手欠抬了一下她脑袋有关,忽然间她就反胃,“呕。”
说时迟,那时快,云菩抢过一边的桶,就扣在了海兰脸上。
这一刻,她微妙的理解了某一天娜娜因为面粉长了虫子而坐在台阶上说自己想死的心情,她现在也很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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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练,一城皆白。
亭中笼着炭火,时不时传来噼啪地响声,打破夜的静寂。
哥舒令文捻着白子。
“棋子拿早了。”母亲往棋盘里丢进一枚黑子。
“一旦迟落半招,这口气断了,就续不上了。”她看向远方。
灯笼下撑起了一把油纸伞,伞面一支绿梅独秀。
“快人半招又如何?”母亲是承平时的旧人,“机关算尽却空留残局一场,佳人随风而逝,也不知道最终为谁作嫁。”
哥舒令文一扬眉,也学母亲的样子,啪的一声,把棋子丢进棋盘的一个角落。“小绾。”
“长公主,丞相。”宿绾收了伞。
“雪下的这么大。”她说,“快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您有没有听到一个消息?”宿绾问。
“我原本以为大妃风韵犹存,”哥舒令文故意用轻佻的语气说,“后宫恶斗,她能坐稳这个大妃,哄个孩子应该更是手到擒来。”
宿绾只好尴尬笑笑。
待笑过,她又肃容,“丞相,”当然她来的目的就是将母亲从干系里先摘出去,一通废话后,她表明她们母女的态度,“这可是皇命。”
“她祖父在时,”哥舒丞相徐徐说道,“也从未这般咄咄逼人。”
“大可汗的姓氏是栋鄂不假,可承平娘娘姓他他拉。”长公主是哥舒部太皇太妃从娘家带来的孩子,父亲一等勇毅公是漠东草原上最能征善战的汗王,骁勇善战,颇受大可汗敬重。“要这么论,她姓卫。”
长公主抬起脸,她和她父亲一样,眉宇间满是英气与坚毅,“我们只是避而不谈罢了,若要真的论一论出身,她母亲一个中州贡女,占了中宫皇后的一个字呢。”
哥舒丞相敲了敲棋盘,淡淡地提点道,“殿下,这是大不敬。”
“你知道为什么你们怕她吗?”长公主言外之意很是明白,“你们还是有个盼头。”
“像我们这样没盼头的人,”长公主品了口茶,“说话深一分,浅一分,都无所谓。”当然,她除了刺了大娘娘两句,也损了诺敏妃,“她当年倒是也真的敢应下这门亲,胃口大,吃着碗里的,想着盆里的,怕不是脑子里盘算着吃绝户还想跟人摆婆母架子,若不是她得罪了大娘娘,做个庶妃就罢了,哪至于一贬再贬,如今成了个废妃。”说起诺敏妃她更肆无忌惮几分,笑着挖苦道,“老刁婆也有今天。”
在宿绾看来,长公主看似心直口快,实则肚子里的花花肠子比哥舒丞相还多。
诺敏妃长得并不丑,但大娘娘不喜欢,人人都挖苦她是连个小姑娘都糊弄不住的老妖婆,长公主没有放过她。
至于大娘娘,她生母出身中州卫氏人尽皆知,说上一两句损的也是南边小国的体面,若再多说一句,往深说一分,那就是杀头的罪名,只要拿捏了多说的一句话,她们宿家也有了全身而退的办法,而长公主偏生就戛然而止了。
而和聪明人打交道是危险的。
只看哥舒丞相似笑非笑的看向她,她的父亲是一个美貌的乐人,大抵是中州边城官员孝敬的,女儿长得像爹,这个没能留下自己名字的男人改良了哥舒氏的相貌,眉眼如画谈不上,但在哥舒丞相这一代,至少看着不那么凶神恶煞了,脸也有了些轮廓,不再扁扁的,像一个饼。“小绾,你娘当真以为她可以置身事外?”她捻着棋子,垂着眼睛,“诏令是下给我和她的。”
“所以侄女漏夜前来,想跟阿姨讨个主意。”宿绾静静地看着哥舒丞相。
其实她知道,哥舒丞相也没什么主意。
事到如今,大抵也就一个主意。
要是打得赢,一开始就能赢,不至于弄到上贡王太后的地步,事到如今,王爷的死活,说穿了,简单的一句话,只看大娘娘抬手还是不肯抬手,在草原上,从古至今都一个样,打得赢,嘴里说的话都是皇命,打了败仗,那对不住,恕臣大义灭亲。
但谁又甘心?
权力中枢的游戏说穿了,就是谁与谁更亲近,谁更得主子中意,皇帝看得上,一步登天,皇帝瞧不上,街头巷尾就是归宿,她们是漠东的臣子,而漠西自己有一套班子,是另一副大王小王俱全的牌,若奉了漠东,那便从近臣退成边角料,让出身家命脉。
“我明日进宫。”哥舒丞相总是那副狡猾样子,“我们做臣子的,还没有资格头疼该王爷头疼的事。”
“想来,”宿绾柔声道,“您心里已经有了章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