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菩没有回答她,只是盯着小老鼠发呆。
“我想姐姐,想二娘子,也想我娘。”她低声说,“我已经不记得我娘的样子了。”她索性干脆坐下,抱着膝,“我想阿娘。”
虽然她开始渐渐想不起来阿娘五官到底长的什么样,但她能从看见的每个姑娘的脸上,找到阿娘的影子,而且,她还记得阿娘温暖的怀抱,她竭尽全力想抱紧自己,但却不是那样的感觉。
“我也想我娘。”云菩轻声说。
“可是你娘就在这里。”锦书不由得笑起来,她觉得这种安慰人的话太拙劣。
但云菩却说,“我娘已经过世了。”
“什么?”她以为她听错了。
云菩却站起身,“我娘疯了。”她垂下灰色的眼睛,俯视着她,“人疯了,就相当于死了,真正的那个她已经死掉了,现在的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所以我从未见过我的母亲。”
“那你也很可怜。”锦书把脑袋埋在臂间。
“快去睡觉……”她转过身,决定了今天倒霉的是裴笙。
裴笙真的是个绝世奇才,在世不二的惊才绝艳,她竟然能把碗碟和杯子及茶壶极具艺术性的摞在一起,摇摇欲坠,却悬而不塌,没看见碗柜里的盛景她敢在这里大喊大叫,看见这摞在碗上的碟子顶着杯,杯把茶壶当帽子戴的一幕,她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她唯一的这些家底因为她喘气声大一些而碎碎“平安”。
“裴笙?”她提高些声,把真的应该人头落地的裴笙叫过来。
裴笙沉默片刻,扭头就喊,“阿娘!”
“你可真有本事。”茉奇雅冷笑着说。
“我没本事。”她裹着狐裘,往炉火旁靠了靠。
“谁说的,你这是好本事。”显然茉奇雅今天晚上就是想发作她一番。
要是平时,她可能低个头就算了,结果是茉奇雅欺人太甚在先,还要找茬,那她也不是好欺负的,“那倒要问问你,为何当年要杀了小蝶,要是她在,倒是有人整理碗筷了。”
“要是你不在,就不用整理碗盘了。”茉奇雅抬眼。
“要是你不在,就没这么多的烦恼了。”裴笙咬牙说道。
忽而茉奇雅轻笑,“你在不在,当真是我一念之差。”
“想当人的便宜母亲,”她冷笑道,“怎么也得做做表面功夫吧,句句都是些不祥的话,让我怎么想,哪怕是亲生骨肉,我心里都会记你一笔。”
“那你记好啦。”茉奇雅本就是个无理占三分的人。
“茉奇雅,做人要积德行善,说不准,”裴笙看起来真的被这个公主封号气个半死不活。“我天生就没有父母缘,我父亲德行不够,就被我克死了。”
“没事,”她欣赏了下裴笙暴跳如雷又不能把她怎么样的痛苦模样,“阴间女人可多了,一人捐一个铜板,说不准就能买通阎王,送我回来,无论是非成败,从头再来。”
只是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好半天。
虽然她知道这是她自己说的胡话,可考虑到她这辈子的倒霉程度,她还是在心里默默地画了一个很不伦不类的十字。
裴笙虽然烦人,论为人,倒也不是一个坏人,“你要为你的姨母举办丧礼?”
“对。”她说。
“要当心。”裴笙阖上眼睫,当然睁开眼睛还是她那发挥的不怎么样的狠话。“你要是死了,可不是我咒你的。”
“我知道。”她看了裴笙一眼,把锦书赶去睡觉。
只是锦书是一个和琪琪格狼狈为奸的女孩子,锦书一站起身,琪琪格就从桌子底下钻出来,还被她抓了个正着。
“她走了吗?”琪琪格小声说。
结果她也很倒霉,她肯定是被茉奇雅最近的倒霉传染了。
突然她觉得视线一暗。
只见茉奇雅直接趴在桌子上,往下看着她,“你躲什么?”
“我不喜欢你。”她赌气似的说道。
可惜,她的表情出卖了她。
“是不是你干的?”茉奇雅真的好聪明,当即就指着那一摞碗。
“才不是,我没那么好心。”她倔强的扭过头。
“坏东西。”茉奇雅骂道。
“你才是。”她把这句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了茉奇雅。
只不过,她真的是一个善良的女孩,被茉奇雅骂,她还惦记着小茉,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还是迷迷糊糊地拽着裴公主,“为什么她要当心?”
“说来话长,”裴公主扬高了声,“你又为什么偏要如人心愿?”
“人总是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小茉说话声音总是柔柔的,但有时说话的内容真的很诡异,“当然,主要是我最近太倒霉了,我良心发现,要积德行善。”
裴公主哼了声,不理她了。
“你会不会有事情?”琪琪格追过去。
“没事的。”云菩安慰道。
只是很快,她发现,琪琪格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年纪。
琪琪格经过了叛逆变成了一个患得患失的小孩。
她把芍阁公主的葬礼定在了晚上,那一天从早到晚,琪琪格都在絮叨这件事,到了晚上,该她上祭台斟酒,索性琪琪格就坐在地上,抱住她的腿,胡乱说一些:“可是你们吵架的时候说了奇怪的话,有时候奇怪的话就是会灵验的。”
“当然会灵验。”她不得不掰开琪琪格的手。“因为,本来这就是计划。”
郑瑚一辈子就设计过三场刺杀,两次针对钺国国主,一次的目标是她,只不过她是一个干瘪的人,让郑瑚这个奇怪的变态完整的、活着离开了信国。
自然她不会认为她叫什么及她和母亲是什么血缘关系能改变郑瑚的计划,毕竟郑瑚是内卫,若想升迁,这算是她晋身的功勋。
谁会跟自己的前途过不去呢?
斟酒的时候,她还在认真的思考,她要不要效仿钺国的那个秃头的男子,把郑瑚的另一只眼睛留下来,以儆效尤。
但她想起纪正仪家的那个可以做皮冻的青蛙,钺国变成涮锅的秃头胖子,看在杨棋的份上,她觉得,还是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没必要结仇。
尤其平心而论,郑瑚很聪明,排下的杀局都不好解,只是点背——她猜秃头胖子肯定也没能轻松地无伤擒下郑瑚,这才恼羞成怒。
“其实,我不认识你。”她端起酒盏,“但说实话,你那么对纪鸯,确实很过分,换成我,我可不会单单杀掉你儿子,我会连你也一起带走,只不过纪鸯生性过于柔和。”
随后她把希望寄托在其他的倒霉鬼魂身上——倘若这个世界真的有鬼,“珠珠曾对我说,在一些地方,命途是一个环,生即看得见死,死即望得见生,假若在地府,你们当真能观前世今生,不论你们用何种手段,请庇佑我,你们看得见……”
她其实不信鬼神——她杀过人,说不好听的,人和动物没什么区别,都是肉与白骨,人并没有比动物高贵,动物也会思考,会捕猎,一样的弱肉强食,人披上一层华服,便自称礼仪之民,但确实,自从回来了她就有点倒霉——当然可能是二姨母比较倒霉。
未及倾杯,她便听风声一烈,视线余光先看见了娜娜瞪大的眼睛。
郑瑚的计划总是很缜密,四人在前,二人在后,在前的四人持鞭、枪、匕、链,以缠斗为主,伏击二人持刀与弓,防的住前挡不住后,多少得挨一下。
“对不起。”郑瑚喃喃道。
“我不要。”小啾哭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蹲下来,“我们是内卫,这是任务,她欺骗了我们,她就是大娘娘,信国之主,茉奇雅,是我们的敌人,是陈国的敌人。”
“可是她就是小云菩。”小啾说,“不管叫什么都是小云菩呀。”
“小啾。”她沉下声。
小啾倔强的别过脸,过了会儿擦了擦眼角。
她默然伫立片刻,须臾握住索道,从树梢扑出,张弓搭箭。
“小心。”娜娜只想知道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后悔药。
她握紧剑,打破了不知道多少条规矩,往台上冲。
可就在这一刻,骤然惊变。
只见茉奇雅缓缓地端着酒盏转身,倏然左手举枪,扣下扳机,刹那间枪响叠在一起,如爆竹声声,血雾泼洒在空,残肢不知落在何处,而后头都不回,反手甩过枪身,刀、弓、枪顷刻架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响声。
转瞬间,茉奇雅抬直手臂,手指一压。
“别杀她们。”娜娜大喊。
啪的一声,小啾和绵绵一起摔在香案上。
茉奇雅用一种无辜的可怜视线看了看她们,旋而转身,洒酒在地,她说话声音很轻,“只有我能颠覆伦理纲常,至少报答你们一个不一样的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