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来一起捡。”她催促道。
这个世道就是一个奇异又诡谲的地方。
她活得宛如一个蹩脚笑话。
而这个笑话里大概唯一正常的是杨棋,只是杨棋在两个世间都是一样的干瘪人。
从做出叫杨棋跟竹庭一起去的决定的那一刻起,她就是打开潘多拉魔盒的倒霉蛋。
或许这里的四公主性格里多了些跳脱,娜娜的性格变得有病,可杨棋,始终就是那个杨棋,会把钺国皇帝做成铜锅涮肉的女人。
都怪四公主摔了个屁股墩,这导致她们赶上了隔壁茶叶铺子老板骂店小二做假账,害她忍不住凑了这个热闹,这就导致她们冲去纪府时,杨棋已经“便宜行事”了。
“你们不要进来。”杨棋站在门口,罕见地脸上带了几分血色,“这个屋子里的香里添了些不太好的东西。”
只是云菩那个小姑娘像个小耗子一样贼,一个闪身就没影了,随后她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阿娘呀。”
竹庭躺在窗边的榻上,看起来还好。
显然四公主就是喜欢成芙,其余的都是借口。
“你还好吗?”云菩挨榻边坐下。
竹庭无神的视线从房梁上收回,落在她身上,许久,只是笑,“是你啊。”她轻轻地说,“我真的很希望,是她来了。”
“是纪妃吗?”她捉起竹庭的手。
这个世间最可恨的是,许许多多的人用着和她那里一样的名姓,又有一样的相貌。
竹庭只是冲她微微笑了笑,又阖上眼睛。
莫名间,她就想起了母亲走的那个夜晚。
起初,她并不怎么伤心的,只是觉得,母亲也算是终于解脱了。
她的伤心是从她告诉闺女母亲走了开始的。
闺女似乎是听懂了她说的是什么,很凄凉的喵呜了一整晚,眼睛也含着泪,像是哭了。
也是那时,她觉得母亲真的离开了。
就像她不知道自己应该用怎么的情绪来面对着母亲,这里的竹庭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纪妃。
“我想,我是希望她会来救我的。”竹庭用很小的声音对她说,“我希望她后悔她所做的一切,她要补偿我,赢得我的谅解,我就可以恨她,永远不原谅她,甚至,我可以去死,因为这会伤害她,但是,我又清清楚楚地知道,她根本就不会来,也不会觉得她所作所为,有一丝毫的错,倘若她有一丝一毫的在意我,在乎小芍,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我不会沦落至今日地步,小芍也不会死。”她倏然落泪,眼泪滑下,落入鬓间,忽然声嘶力竭地嘶吼道:“你来了,为什么来的是你?”
随后哭着又笑,“我是不是,很可笑。”
“太稚幼,又太愚蠢了,是不是?”竹庭问。
“不是这样的。”云菩用视线余光往后看。
杨棋的手笔当年曾震惊过她,但她已经了解了这个人什么脾性,自然不会再惊讶,毕竟杨棋只是郁郁不得志太久,从恨卫氏最终变成了恨除了郑棠以外所有的男人而已,至于女人,就算她当众掌掴杨棋,杨棋最多生几天闷气,过段时间就会原谅她。
只是她这辈子绝对不会去杨棋家蹭饭,绝不参加杨棋家的宴饮。
毫无疑问,四公主和她第一次见杨棋干这种事时的反应一样——愣了。
娜娜闯了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尖叫:“哎呀妈呀。”
杨棋又点燃了她的烟斗,手背上全是溅上的血,是雪白肌肤上触目惊心的一抹红,她纤细的指敲着烟,吞云吐雾间淡淡说,“娜娜,我听小云菩说你喜欢吃烤排骨,”她嫣然间用最平淡无奇的语气说道,“我对我的手艺还是有信心的,我给绵绵买过一只小牛,绵绵不怎么喜欢,我就杀了吃肉了,肋排烤着吃了,我觉得味道还不错,你要不要尝尝?处理肉的时候,最难的一步就是去皮,我当时收拾那头牛,花了一个时辰的光景,不过今日倒是快,而且还很完整,等下我捡好地方,煮点皮冻,正应这个时节。”
“会好吃的。”杨小姐用最平静地声音说最可怕的事。
娜娜眼睛瞪得圆圆的,她颤抖着视线,看向地上的那一摊——总的来说,要不是云菩给纪恪起外号叫肿眼泡,她真的认不出来那泥一样的东西是谁。
“我娘病了很久,”茉奇雅和杨小姐一样平静。“她的心病,我想京兆人尽皆知,毕竟当日入京,便做了一些事情。即便如此,他仍对我娘感兴趣吗?”
“他只是想羞/辱/公主,羞/辱/我罢了。”杨小姐弹弹烟灰,“他自然知道你娘是疯了,可你娘即便疯了,也是卫氏的血脉,堂堂的公主,世间第一等的美事,难道不是拿公主如最下等的伎子取乐么。”
“只不过,我早就觉得我已经死了,今日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一命换一命。我成全他。”杨棋又续了些烟草。
云菩起身,走过来,刚要开口,又转过身,“哎!你们……”
“还轮不到你一人做事一人当。”四公主冷冰冰地说道,“他这是大不敬,是我亲手赐了他死。”
“这是有毒的。”娜娜给那个可怜的肿眼泡喂了一小碗茶盅的水,显然她是被杨棋吓到了,仓皇间还紧跟杨棋说,“这是耗子药,是药老鼠的,人吃了也会死,他现在的肉有毒,我们不能吃。”
“又没真的让你吃。”杨棋哭笑不得。
“无论如何,泄了愤便罢了。”她说,“人当然不是你杀的,也和我无关。”
“是的,很棘手。”四公主的怒气不似作伪,或许她早想与纪氏有个了断,只是将事情拖到今日,不清楚是不是纪氏胆敢对竹庭出手,让她觉察出唇亡齿寒,这才壮起胆子。
“京城里的关系,我不太清楚。”她看向四公主。“但我猜,你了如指掌。”
此刻,她觉得金墨当年栽的不冤。
四公主性情胜在洞悉人性之弱,又擅长制衡之术,某种程度上,她确实懂帝王之术。
至于金墨,承平妃什么水平,她大概就什么水准,一腔热血空对天真。
只见四公主莞尔笑过,拉开门扉,对纪氏姐妹的到来毫不意外,先对纪正仪道,一语双关,“你久等了。”又对纪悦说,“倘若是弑兄的血海深仇,你敢不敢替他们复仇?”
而纪悦会卷进纪正仪之事里的原因一目了然。
纪悦说,“我这个人,我行我素惯了,婆家大概看我不顺眼,”她平视四公主,“如今我名声在外,残花败柳之身,虚凰假凤的苟合,官家大可放心,做妾,他们纳不起,娶妻,他们不愿意,我终是自由身,只是纪家的女儿。”
“也请云菩小姐一同来喝杯茶,”纪正仪对四公主的决定毫不意外,可能这就是她选择在这一局中引入纪悦的原因,她走进屋,看见了一切,只是勾唇一笑,翻腕捧杯,“北地天寒,这杯茶,离不了火。”
四公主的选择暂时是对的,而于情与爱这一议题上,她又不如金墨了。
金墨知道躯体上的关系,能影响人的抉择,这使金墨总立于败却未败之地。
四公主却天真了,以为纪悦只是为了求个解脱才与纪正仪合谋以明志,却不知道,这些亲近,会让纪悦关键时刻,反而站了纪正仪,尤其,她们到底是亲人。
“冷茶和热茶当真有区别吗?”她瞥了眼纪正仪递来的茶盏,没有接。“我从来都尝不出。”
纪正仪神情未变,仍捧着茶,“天冷了,喝一口热腾腾的茶,会很暖和。”
“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她从袖中取出短剑,横握在手,“燃豆萁的是人,想起同根生的情谊,豆萁大概也是含泪而燃。”
“那你想用什么煮茶?”纪正仪仍是笑。
她将短剑递给纪悦,“那便看二小姐是豆子,还是人了。”
“我不怎么喜欢豆子的味。”纪悦凝视着她,“煮一粒豆子,只需要一捧柴火,烧了豆田,可是不一样的排场。”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她含笑看着纪悦。
纪悦接过短剑出门的那刻,她接过纪正仪递过来的茶盏,“娜娜,叫延龄来一下,此外,还要请杨小姐定夺了。”
杨棋只是笑道,“我可拿不准主意。”随后说,“请小文过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