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出趟门。”云菩说,“我得去见一个人。”
洛伊丝约她。
虽然一半可能是这人跟她父亲或兄长吵架了——另一半可能是跟丑巴巴的露西爹打架了,但万一是好消息也未可知,她还是想跑一趟。
娜娜阴阳怪气地,“我帮你搬完了家,你讽刺我的菜地。”
这个交情她当然搭娜娜。
因为她实在忍无可忍那么多的人挤在她的小院子里,尤其还多了娜娜、卫曼音和裴氏母女,多出来这四个人让她必须不停的续水烧水,否则她只要晚回家一会儿,就没热水洗澡。
只是娜娜有时候很执拗,事实摆在眼前也不肯承认现实。
“我跟你说过的。这边就是种不出菜。”
她也没想到她跟娜娜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大吵,话题竟然基于一个张姓女子和在冬天根本不可能养出来的小青菜。
娜娜不复昨日的怒气,也不复昔日的意气风发,很可怜地耷拉着脑袋,委屈地哦了声。
忽然珠珠说,“湖里有水。”
“然后呢?”茉奇雅的聪明时常根据她心情,体现为咄咄逼人。
“我原本在街头上流浪,连口饭都吃不上,快要饿死了。”贺兰珠说,“是你们将我捡了回去,又给我一口饭吃,这一口饭的恩情,是我差点用命偿还的,在我以为我要那么不堪地挣扎着死掉,只希望有人能给我个痛快时,是双双把我捡回家里,悉心照顾。”
“双双说,你是那些小孩里最漂亮的。”茉奇雅挑拨离间是一把好手,每次无事生非都得有她一个。“她讨厌丑小孩。”
“凡事论迹不论心。”珠珠背着手,这时候珠珠的年纪显出来了,她就是个小孩子,“我是街上露宿过的,只要你能让每个人都吃上一口饭——不是馊饭,不是泔水,不是土,不是树皮,哪怕只能吃个半饱,他们不会在意你是男是女,是人是鬼是畜生。你就是他们唯一所信奉的神,唯一的信仰。”
“他们信奉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云菩摇摇头,她看着珠珠,把连带双双一起积攒的气都发了出来,阴阳怪气地说,“信不信奉我,我都是西信之主。我愿意做怎样的君王,那是我的自由。至于以后的事情,我又没有孩子。后来者也不是我的血脉,到我死的时候,人眼睛闭上,什么都不知道了,所以,关我什么事?”
珠珠憋了半天来了一句,“可人家跟你姓,没人能看一眼就知道谁是孩子的母亲,但只要一个姓,你们生生世世就是一家人,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你白得了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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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是皇位!”茉奇雅很不高兴地转述。“我差点死掉了。”
洛伊丝虚伪地关怀了一下这个可怜虫,“是的,拿命换的。”她说,“你有没有胆子,跟我进城。我发现了一家好吃的希腊菜馆,有茄子酱和鹰嘴豆泥。”
“这不是波斯菜嘛?”茉奇雅从马上下来,她忘记化妆了,惨白的一张脸,像是生病了,裹着厚厚的大袖袄,又穿了件带兜帽的斗篷。“只有波斯人才吃豆子泥。”
她转身要往拉线的那边走。
“你直接翻过来吧。”洛伊丝指指栅栏。“好远呢,我还要跑回去那么远找你。”
“就是地中海那一带常吃的菜啦,要说是波斯人吃的,也差不多,反正就是烤肉和馍。”她伸出手,托了茉奇雅一把,让她爬上界线的高栅栏。
茉奇雅坐在栅栏上,卷着裙摆,无措地往下看着,“莉莉,你这边的雪都是黑的。”
洛伊丝只好伸手把她抱下来,放到没有混上泥的另一边,“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是我大女儿,露西是二女儿。”
“你好喜欢占我口头便宜。”云菩把小松花的缰绳交给小雀蓝。
“你还好喜欢说我女儿丑呢。”洛伊丝回敬道。
她喜欢去街边小馆子吃饭的习惯是跟洛伊丝出去玩时养成的。
金墨并不是无时无刻都要和邻居作战,何况,邻居发现打败的下场是割地求和,于是西信和周遭邻国过了很久的安定日子。
有一次在边界巡逻守夜,她碰巧碰到了这个在战场上和她用花架子描绘人体轮廓的金发小姑娘。
那天这个金发姑娘挺着怀孕的肚子,站在高栅栏的另一侧,寒冷冬日里抽着水烟,烟斗灯火一闪闪的明灭,看见她,冲她招招手,用很生硬地西信官话跟她说,“想去城里吃牛肉筒骨汤泡饭。”
她只放了洛伊丝一个人进城,而且做好了如果这是布局中的一步棋,就处理掉洛伊丝地心理准备。
结果洛伊丝真的是冒着生命危险,只为吃个饭。
久而久之,她们熟捻起来,就成了下馆子的饭搭子。
她其实见过洛伊丝在贵妇人的沙龙宴会上虚伪的那一面,那是她入主拜占庭之后。
那天洛伊丝穿着白裙子,用她从未见过的温柔腔调说话,举止优雅,谈吐高贵,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王公。
可是她见到的洛伊丝,从刀插着一大块半熟羊肉,左手拿着被她称之为馍的饼,沾着鹰嘴豆泥,“你要沾这个酱。”
“我不喜欢这个味道。”她从来不吃西陆的馍,因为她觉得这边用来做馍的麦子太糙了,有一股发酵的味道,于是点了份鸡肉和燕麦,可是菜上来时,盘子里还是有鹰嘴豆泥。
“那你给我。”洛伊丝用叉子把她的鹰嘴豆泥刮走了,涂着饼上。“所以你走多久?”她说,“要当心哦,我们可是一个危险的邻居。”
“你们倒无所谓。”茉奇雅很不给她面子,“金墨姨一直在的。”
“太可惜了。”洛伊丝嚼着馍,“你是要把你妈妈遗弃到中州嘛。”
“看她。”云菩想了想。
母亲没表现出想回中州,却又没拒绝,不过在她问要不要回去一趟的时候又说有一件事需要办。
“她想留在中州的话,我帮她安顿下来就走。”她每次都对自己的极好的畅想最理想的情况。
即母亲要求留在中州。
只是她在中州行程和滞留时长每次都不取决于她,也不取决于母亲,取决于鹰卫统领慕如的办事效率,因为来回一趟的开销让她每次都觉得只是暂住的话,有点亏,尤其中州对她的态度未必友善,只是她有一定的利用价值,不然除非布兵于城下这一种情形,她不会活着踏足中州。
呆久了,母亲跟家里人的矛盾会凸显,就又觉得日子过不下去,还是想跟她一起住——母亲就是一个只有本事欺负她,除她以外,奈何不了任何一个旁人的女人。
虽然她模糊地猜到了未来的走向,不过这不影响她幻想慕如半年内处理好一切。
虚伪地关怀过她的现状后,洛伊丝的话匣子打开了,“你还记得你怎么说我哥哥的嘛。”
“记得。”茉奇雅抬眼。
洛伊丝忽然又不想说这些她自己推测出的微妙关系。
她对这种似是而非的爱慕心情复杂,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想。
“女孩子裙摆上最好的装饰,权势与金钱。”她竭力想说服自己,可亲情与相依为命的过往却又让她困惑。
“你可以让他做正室。”茉奇雅可能到现在对教廷的理解都是一些模棱两可的道听途说外加自己的幻想,“如果你是教皇的话,你想要多少个男人都可以。”
“教皇是要发永愿的。”洛伊丝失笑。
茉奇雅只是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动作,抬手指着她。
“哎呀你个坏蛋。”她捏住茉奇雅的手指,把茉奇雅戴的扳指取下来,“好漂亮,是翠玉?”
“不知道,是小石头。”茉奇雅喝着薄荷茶,视线不停地往饭馆的角落瞄,“我妈妈送给我的。”
“石头的那就不还给你了。”她转着翠玉扳指。
“可能还有用哦。”茉奇雅吹吹茶汤的热气,“是你的人吗?”
“可能是我哥的吧。”她说,“小鸽子,他最近管我管的很宽,比我丈夫都严格,我出来玩都不许的,不过我也不知道,我丈夫最近事也很多。”
“那就好。”茉奇雅放下银质的茶杯,倏然一抬手,刹那间她听见很轻的声音,而后是箭矢裂空的呼啸。
同时茉奇雅反手拔出佩剑,在死士躲避箭矢不得不奔逃至与她擦背而过时她背过剑,自下而上一捅一拧,顺手将人头搁在桌上。“你赔店家钱吧,”她将茶汤倒在餐巾上,擦擦手背上被溅到血,“我讨厌被人跟踪,他还有武器。”
“哎呀,是瑞恩。”洛伊丝说,“是我哥,应该叫哥哥赔钱。”
“你结账。”云菩将剑鞘横在膝上。
“说起来,厄音珠说她来这边后,不停地掉头发,还怪这里的水不好。”洛伊丝好奇地伸手过来,捞起她的发尾揉搓着,“你们的发质不太好吗?这么容易掉。”
“我不知道……哎!”云菩往后一躲。
洛伊丝拿剪子要给她剪头发,“你看你头发,都分叉了。”
“不要碰我头发。”她躲得快,但也被洛伊丝剪下去一缕,这可把她心疼坏了,“我讨厌剪头发。”
“剪一剪才会再长。”洛伊丝顺手把那一缕长发揣在了露西的零食袋子里。
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计划。
“你过来,我给你剪齐了。”她还是很了解茉奇雅的。
果然茉奇雅不肯,“不要,别碰我头发。”
“还好你不是我大女儿。”洛伊丝摇头,“不然我得被你气死。”
“对了。”云菩看着那个叫瑞恩的脑袋,“这是你哥哥的手下?”她又想起洛伊丝她哥像条疯狗一样的要求召见,结果见面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是女的”。
起初她以为是洛伊丝兄长自以为是的认为她是男子,后来一番追问,是话传话传错了,从我有个朋友变成我有个情人。
“告诉你哥哥,我是女孩子。”她叮嘱道。
“不,我会告诉他你是男孩子。”洛伊丝又笑得嘎嘎的,“我就告诉他你是太常皇帝,你猜他觉得你是男是女?”
“不要,跟他说我是个姑娘吧。”她拒绝,“你哥那人脑子有点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