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茉奇雅不聪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成长在她那种犯错可以原谅,失误可以改正,每个人都反复强调她是多么的优秀,所有的话语都用来鼓励她更进一步,就连阴养私兵、图谋不轨都能给一个谋逆机会的环境,都会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君王,何况茉奇雅是真的聪明。
她能接受茉奇雅比她聪明,但她旁观着长辈对茉奇雅的偏心,作为同辈人,她真的会嫉妒。
她想提点萨日朗几句话,可看见萨日朗又将从象郡弄来的昂贵芒果切成三块,每次都是最大一块果肉留娜娜,剩下一分二,果肉给茉奇雅,芒果核跟剩下的果肉自己吃,她心里就很不爽。
因为这种照顾显然不是处于君臣礼节——君臣之礼那这一整个芒果都是茉奇雅的,完全就是对好看小姑娘的偏心眼。
只需要心里一丢丢的醋意,她就是一个忠诚于大娘娘的纯臣。
这就是偏心的下场。
哄骗住成芙后,云菩转过身来,淡淡说,“你还有话说?”
“老师真的好喜欢你。”素言酸溜溜的。“每次都是就你和娜娜的。”
“因为珠珠不吃芒果,她觉得味道奇怪。”她用刀把果肉切块,挖了一勺举过去,“你要吃吗?”
“不要嗟来之食。”素言哼了声。“我也不吃剩,你都吃一口了。”
“行吧。”她只好自己吃了。
东之东的女孩,反骨才是她们的灵魂,而且她拿这种反骨没办法。
且不提这些一起长大的女孩才算她真正嫡系心腹,就拿办事能力和水平来说,她们比那群只会动动嘴巴的腐朽大儒与主教能干,一个朝廷至少要保证有一半的人是干活的,那她只能接受反骨。
这种反骨不仅体现在私下相处。
素言顺口就用卿玉怀孕按例在侧帐赐烧铺炕待产的事来投石问路,“说起来,她要是生了个小女孩,正好能赶上选秀。”她很直白地说,“最终中选者就有你和她自己母亲两个母亲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生母算太后还是算太上皇呢,这一代就有两个皇帝了。”
“生母百年之后追赠中宫。”茉奇雅倒还真的思考过这个饼,看起来这个饼倒像是真饵。“人们口口声声要继任者中宫嫡出,可活着的时候大家都有自己喜欢的人,自己的事情要忙,自己的日子要过,那就只能死后再说。”
在素言心思一动之时,云菩说,“只是什么时候死,怎么死,是我说的算。”她挽了挽袖,“听过汉宫赵夫人的故事吗?”
对此动心的不止素言一人,只是素言和她的关系造成素言真的敢直接请托。
当年素言和她都是冷漠的中年人,开场白也不遮掩,径直告诉她的就是只要她今日立储,翌日她就去挑选中人要小孩,一年内送她一个聪明漂亮的女儿。
现在素言扭捏的可爱,“你不会那么对卿玉阿姨的,卿玉阿姨对你多好呀,回回家里梨子结了果,还叫你去摘。”
素言是她最信任的心腹,因此她告诉素言,“若生母仍在世,我走,她走,是要与我合葬的,自古,尊不让卑,没有为皇后葬礼开陵的皇帝。”
只是素言敛眉片刻,却又展颜,一扫沮丧,“哎我比你大。”
#
一夜骤风夹雪,染白了新郑。
下雪的日子总归比雪融化的日子暖和些,清晨阳光从棱格窗洒入,晒暖小圆桌上的漆盒,光又打在青砖地上。
每逢这样的好天气,二姐姐就会偷偷躲在闺中,穿戴装扮着,唱上她最喜欢的几首南曲,而且她只能趁早,因为清晨是上朝的时候,大姐姐不在家。
只是二姐姐很可怜,只有锦书一个观众,而锦书也听不懂曲调里那些百转千回的少女心思。
她只能帮二姐姐把裙尾摆正,只想知道什么时候二姐姐才能唱完。
她不能不来捧场,因为二姐姐是孃孃的女儿,而阿娘生病能在家里养病全靠孃孃求情,她听侍女说,妾室生了病,都是要被草席一卷,扔去别庄,自生自灭的,因为大老爷觉得家里有病人晦气,不吉利。
她坐在小凳子上,假装专注地听二姐姐唱曲,偷偷地打了哈欠。
忽然二姐姐叫她的名字,“锦书。”
“姐姐。”她抬眼。
“孃孃又被爹爹罚跪了。”二姐姐垂下长长眼睫。“爹爹说最近诸事不顺,都是被你阿娘妨害的,他责备孃孃留你娘在家养病,这次和往常不一样,他命下人将窗与门都大大的敞开,说,叫人来看看狼心狗肺之人。”
“为什么生病会和诸事不顺有关?”锦书问。
纪悦摇摇头,“当心爹爹盯上你。”她说,“爹爹最信这些的,高祖父膝下五男二女,自此,纪氏代代,只生养五男二女,两个女儿,是我和正仪,”她懒得卸妆,坐在云头榻上,“到现在,爹爹都没给你取名。”
“孃孃说,我出生时,爹爹就想杀了我。”锦书像猫儿一样乖巧地坐在地上。“他缺一个儿子,不缺女儿,我是不该出生的第三女,是大姐姐苦苦哀求,我才活下来了。”
“锦书,你敢不敢跑?”纪悦问,“给你一个机会,你面前只有一扇门,你有没有勇气,从这个院子里走出去?”
锦书还是个小孩,大概是听不懂的,茫然的看着她,之后爬起来,默默地钻进了琴盒里,躲在里面,还自己把盒盖子盖上。
大概对她来说,黑暗是安全的。
她拿锦书这个奇怪的孩子没辙,只有正仪能治得住她。
下了朝的正仪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抓着琴盒,叫锦书出来,“那是你二姐姐的琴盒。”
纪悦走过来,慢慢地蹲下,她化着全套戏妆,敷着厚实的粉,雪白一片,“乐乐,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地方,叫信国,在北边,那边不仅有女官家,满朝文武都是红妆。”
“是有这样的一个国家。”纪愉一把抓起琴盒,掀开盖,把锦书从里面倒出来,累得细细的喘着。
每一日她都是无比的疲惫。
每一日都有新的雪上加霜。
“我也想读书,出仕。”纪悦告诉她,“我不想嫁人,不想做大娘子,我要当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