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庭点了点头,她拿起那方盒子,递给云菩,“我先回去了。”
她特意抬高了手。
这样云菩要接盒子就必须把手臂伸出来。
她垂眸看着云菩。
云菩手臂上有一些或深或浅的伤疤,有的刚结痂有的是旧伤,而有伤的这些地方都被云菩用刷子蘸着这些添了些香料的粗盐搓到发红,其他地方可能只是涂一涂,或许是以防蚊虫叮咬。
沉默对视片刻后云菩拿过那个盒子,避开母亲的视线,解释说,“下雪天或者下雨天会痒,挺难受的。”
她猜母亲可能是想说一些可怜她的话语,或许还很伤心。
毕竟这些伤要么来自幼时对于武器使用的练习,要么也只是西信内部的一些权力交接造成的。
只是倏然间,她想到了她当年对挥师南下的默许以及经海路与金墨会师,水陆并进,在福州逼死了纪正仪。
她不喜欢纪正仪,而且她知道所有的事,在她不知道这个世间与她所来自的世间不同之前,她也放过了纪正仪。
东之东部族的夙愿就是落叶归根,南下吞并中州,时至今日,她们仍认为那里是她们的家乡,即便她们不会说中州官话,也不会写中州的文字。
见到纪正仪的一刹那,她做出了决断,但并不是阻止金墨等人的计划,而是让纪正仪活着回去。
她又躲回水中,在水里环抱住自己,久久地盯着母亲。
战场上刀剑无眼,就连盔甲本身,都是钢铁制成的,仅是片甲也会将人的肌肤割伤,她只是比较倒霉,是会留疤的体质,就像小时候有一次她和娜娜一起被萨日朗拿鞭子抽,明明娜娜被打的更狠,可是娜娜不留疤,她的背到现在都很像棋盘。
受伤是常见的事,在和纪正仪对战时她也被割伤和砍伤过。
一时间她很好奇,对于那些伤痕,母亲会是怎样的想法。
她想知道母亲最终说自己无法支撑,受不了这么多的痛苦,是否是因她造成的无法自处。
当然,这个世间及这具身体还未发生后来的那些事。
母亲只是侧开了脸,灯火明暗间看起来甚至有些痛苦,“你要照顾好自己,要学会……学会……”她一时没能说出话,又匆匆而去。
她也落寞,沉默到水冷,仓促洗了头发,续了新的热水。
擦干头发躺下后母亲又执着的煮了裴妃开的药方。
云菩真的怀疑裴妃故意整她,那个药闻起来是令人作呕的苦,看起来是一言难尽的黑。
“不。”她摇头,“我不喝,没用的。”
“吃一点东西吧。”母亲还拿来了一碗粥叫她吃。“看你晚上什么都没吃,就喝了点茶水。”
她爬起来,却觉得心悸恶心,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害的她出了一身虚汗,又躺了下来,她估计可能是被双双气到晚饭一口没吃害的,叫母亲去找糖,但母亲不知道冰糖放在哪,又只能摸索着在床头柜翻,吃了点山楂糖豆。
母亲的西信官话很差,问她,“这个是解药吗?”
“算是一种药?”她把装糖的盒子放回去。
反正这个病很奇怪,吃了饭或者吃点甜的就好,大概治这个病需要多吃糖。
母亲可能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坐下来又把盒子拿出来,把散装买的糖豆点了下数,说,“这是六百十七粒,你多久需要吃一颗?”
“这个是好吃的。”她拿了一颗给母亲,“酸酸甜甜的。”
母亲从来不吃这种街上买的便宜糖果点心,躲开了,婉拒了这颗糖。
她只好把那颗吃了。
结果母亲给她查数,“所以要吃两颗?”
“我睡了。”她跟母亲说不清,便也不想说了。
除了生病呆呆木木的母亲外,她现在生活上的不便还多了裴妃母女。
裴笙把她晚上烧好晾凉第二天要喝的水倒了,还问她,“你为什么要喝隔夜的凉水?”
“那水是能喝的。”茉奇雅边咳嗽边捶自己的胸口顺气,顺便质问为什么要把她的水倒了。
“你喝冰的?”裴笙猜茉奇雅的日子估计不太好过,表妹很多不太正常的习惯大概都是长期苛代养成的,比如她会很喜欢吃肉类那些本该被丢弃的边角料,如鸡的翅尖和爪子,会用鱼鳞煮鱼汤冻,再比如喝昨天剩下来的凉水,哪怕水面上已经结了冰。
“我喜欢吃冰块。”茉奇雅有一种被说破却又强撑面子的强词夺理。“我这段时间只能喝冰的。”
“喝点热乎的吧。”她倒了杯茶水,推过去。
茉奇雅真的很要面子,说不喝热水就真的只喝凉水,去新倒了一壶混着冰碴的水,哪怕被冰水激得咳的更厉害,她也不肯碰那杯热茶。
“真是个别扭孩子。”裴笙摇摇头。
茉奇雅家太小了,她根本没地方去也没地方回避,若要坐下来吃早饭,就不得不看着茉奇雅躲在屏风后换衣服,若要避出去,另一个稍间里琪琪格没起床,这个姑娘睡觉时习惯很差,会把所有衣服都脱掉。
“你穿红色不好看。”她只能尴尬地留在这里看茉奇雅换衣服。
茉奇雅偏爱一件正红色的裙子,料子是上乘的绸缎,可能这是她仅有的一条比较昂贵的衣裙,但红裙颜色过于灼热,需要艳丽的容颜方能相得益彰。
而茉奇雅相貌清冷,精致五官写满了冷寂,像捧新雪的人穿上这种艳色的衣裙很别扭。
她好心提醒,表妹甩了脸子。
“这是正装。”云菩系上束腰,沉着脸说。
她对裴笙的反感快到了顶点,觉得自己马上就会发作,仓促出门,结果临出门,裴笙给了她一句。
“你为什么不梳头!”裴笙叫住她。
她看看裴笙,但时间上来不及了,忍气吞声地走了。
朝会上她对观秋双双发难,“诸事未定,南方仍有中州陈国卫氏,”她说,“不可能将战事放在议事会上讨论。”
她没办法打回双双议事会的提议,因为这相当于收回承诺要给的封赏。
观秋双双乖觉地让了一步但也进了一步,“当然,议事会只论朝政,由各地公使叙列各地要事。”还心虚的画蛇添足,“是为了加强州郡与上城的联系。”
“增设选帝侯一爵,世袭罔替。”她很想把观秋双双罢官。“非栋鄂之姓亦非赐爵选帝侯者,不任将职。”
她不得不此刻敲定后继之事,用以捆绑将领,孤立文臣,只要兵权与皇权不进行拆分,相权仍然孤立无援。“我已落饰出家,不另与男子居室,待我年满三十五之时,栋鄂族亲及选帝侯诸家年满十四而和条件者,造册,由内阁奏请引阅,选中者入宫待年,经择练后议定储君,继承大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