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云菩接过手帕,她擦擦脸,又漱了口,觉得没发挥好,但萨日朗又越过了这个过节,将此掀篇,她只能憋着气,气鼓鼓地也换了话题,赌气似的说道,“我明天走。”
“你……”萨日朗迟疑。
她等萨日朗主动开口,请缨替她去处理东线的零散杂兵。
似乎她的身体基本上支撑到现在就是个极限,金墨是有些运气在的。
她没有时间,只能选择这种疾驰奇袭似的打法,而这样的战略注定她坚持不了多久。
每当这时候她就后悔,好奇心就是会害死猫,她真的应该直接发作,杀了那些太监和御林军,反正纪太妃人根本也没来,她不该好奇,母亲那日那时到底说的是什么。
假若重生算一种后悔药,她已经浪费掉了这次的份额。
不过她争取出来了额外的一个月多些的时间差。
或许还能赌一把。
结果萨日朗没开口,娜娜说,“我想去。”
“我终归,”娜娜看着阿娘,“是要独挡一面的。”她看出了母亲左右为难,“让我做些事情吧。”
她又垂眸看着茉奇雅,小茉靠在枕头上,呼吸低轻,强打的精神也不知道能支持多久,连她这个不是郎中的人都能看得出小茉现在是强弩之末,“不难,还是很简单的,我是会的。”
云菩看着娜娜。
她想告诉娜娜,素言无法顶替她,一旦错失这三十余日的时机,即便谈崩了,她不会再有兵戈相对的机会,这几十天的差异对她而言极其重要。
但她又无法开口。
娜娜问,“好不好?”
“算了。”她垂下眼帘,“你去,我和你阿娘跟你一起。”
总归要赌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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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叫琪琪格的小侍女拿进来一封信,“次妃娘娘。”她年纪比云菩都小,说话时极其稚气,“有人给你写信啦。”
竹庭拈起信封,看见上边的红笺,知道又是清歌写来的。
她默默地拿着那封信,握在手里。
这么多信,她只拆开了第一封。
那封信中清歌辩解自己不知情,哭诉自己的不易,纪氏的越俎代庖,要她可怜她,求她回去看看她,说的很可怜,哀求哪怕回去住一晚也好。
她不知道清歌知道这一切的谋划,还是不知道,她也不清楚清歌是怎么想的。
就算清歌真的一如所知,假若清歌知道,一切又会不一样吗?
再回去,等她的又是什么。
一样的羞/辱和赐死?
赐死便赐死,为何要用那种言语来辱/骂她?
她将那封信置于炭火上,默默看着火舌卷起残灰。
“还有一封。”琪琪格吞吞吐吐地。
她接过来。
她看见信封上的印,如同碰到了毒蛇,吓得劈手丢开,像被蛇扑了,躲得远远的——那是母妃的印。
“捡起来。”她抱着膝,躲在床边,装作镇静,吩咐琪琪格,“也烧了吧。”
琪琪格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好像被她吓到了,愣了会儿才把信捡起来。
“你也可怜呀。”她低声说。
她可能病的更重了,也可能好些了,不过她自己没什么感觉。
“娘娘。”琪琪格扭过头。
次妃娘娘状况更不好了,她的神情木讷又哀伤,“和我一样,都被丢下了呀,不要我,也不要你了。”她喃喃说道。
“并没有。”琪琪格又跟她解释。
只是次妃娘娘听不进去。
她前几天凌晨冒着雪出去,早上才回来,人都快冻僵了,额头也摔破了,用裙子兜着不知道从哪里掏来的一窝小猫,回来看过后,又把其中两只哀哀叫唤的都扔了出去,只留下一只三花。
然后,管那只小三花叫女儿。
次妃娘娘什么都不肯听,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听猫猫叫唤,“是不是饿了。”她又抱着小猫,“阿娘去给你做饭。”
“救命。”琪琪格认命的跟在身后。
“阿娘给你做饭团。”竹庭摸着小猫的脑袋,她觉得还是小动物好,可以一辈子都饲养在家里,不会乱跑,更不会将她遗弃。
但她没什么好责怪云菩的。
将心比心,她也不想要一个疯疯癫癫的亲人。
闺女不喜欢吃饭,她只好将鸡胸肉和牛肉煮熟了剁碎,捏成饭团形状,摆在盘子里,端到小猫面前。
“好香呀。”敖登扒着门框。
琪琪格伸出脑袋,“我也想吃肉。”她很孩子气地说,“猫猫吃剩饭不好吗?为什么要我吃猫猫的剩饭。”
“啊呀是小猫。”茉奇雅从她身后钻出来。
“啊呀你终于回来了。”敖登转过头。
“那是什么?”云菩端详着母亲正在煮的猫饭,“南瓜吗?我想吃贝贝南……”
她被敖登推了出去。
“……瓜。”她一踉跄差点摔地上。
“恭喜,你有妹妹了。”敖登说。“还是只猫妹妹呢。”
她走过去,扶着桌子蹲下,和小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点着小猫的额头,“怎么又是你?”
上次母亲就捡了只小猫,取名叫闺女,她跟这只猫两看相厌。
这次又是它。
不知道闺女到底是谁家大猫的小孩,被母亲抱到了家里。
闺女特别坏,脾气还大,可凶了,竖起背上的小绒毛,冲她哈气。
她退开,示意自己不是坏人。
忽然母亲抬手圈住她,“你又回来了?”
她挨着母亲,问,“你怎么样了?”
看起来母亲就不太对头。
母亲拿给猫吃饭的碗,装了两个南瓜饭团,递给她,叫她拿闺女的碗吃猫饭。“阿娘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饭团。”
闺女一看自己的碗被动了,蹿到桌子上,呲牙低声吼着,耳朵都背过来,平平的。
“给你,我不吃。”她是被闺女挠怕了,最惨的一次还是给闺女洗澡,洗完她觉得她堪称体无完肤,赶紧把碗给闺女放桌上。
“对不起,”母亲忽然说,“是不是你长大以后就不喜欢吃豆腐或者饭团了。”她眼睛里都是哀伤与无助,“可我想不起来你喜欢吃什么了,我好像确实不知道你喜欢吃的东西。”
“没有,我喜欢吃饭团,豆腐,蒸鸡蛋,”云菩说,“我不吃讨厌的菜,只要是我会吃的,我都喜欢吃。”她指着闺女的碗,“我不要用她的碗。”
在把母亲的注意力吸引到了小猫身上,她飞快地岔开话题,“裴妃要跟我们一起回上城。”
“谁?”
“我婶婶,裴宁宁。”不过她估计母亲应该没什么印象,额外解释道,“金墨姨的女伴,之一。”
裴妃偶尔会给西信行个私下里的方便,甚至还送给了金墨一条商线。
考虑到金墨会拿情与欲念控制已婚的将领,大概也是用同样的方法拉拢的裴妃。
这也是她上次把裴妃处理了的原因之一。
身体上的关系虽非牢不可摧,却也是外人很难用单纯的利益来撼动的。
从金墨拿到商线来看,她和裴妃很亲密,大概裴妃很满意;从萨日朗当时料理裴妃母女的速度来看,可能是心里有些嫉妒的。
就像她年轻时也曾介怀于成宫人。
惜才归惜才,不能抵消嫉妒。
母亲思索着,又茫然,复述,“哦,裴宁宁。”
“晚些时候她们母女会来拜见。”云菩觉得太累了,也提不起力气,不想吃饭,胡乱交代琪琪格两句,去洗澡,准备睡下。
结果她刚换上寝衣,琪琪格冲过来,又抱着脑袋,大喊,“你快来呀,完蛋了完蛋了。”
“怎么了?”这次她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披上外衣匆匆跑过去。
她先看见了目瞪口呆的裴笙——裴笙贴墙站着,侍女扶着她,她似乎是受了惊吓,嗽疾发作,咳得脸都白了,视线又掠过没有一丝意外还在继续吃晚饭的萨日朗与娜娜母女。
乐安还比较给她面子,视线流露出费解。
裴妃抓着母亲的手,泣道,“你还记得我吗?你连我都不记得了吗?”
母亲很平静地说,“你叫裴宁宁,我记得。”
“什么叫我叫裴宁宁?什么叫你记得?”
“她的病就是这个样子。”萨日朗往馒头上涂了些酱,“跟你说过,她病得很厉害,医官看过了却也开不出什么药,治不好,平日里对我们也如此,不单针对你。”
“可我不一样。”裴妃发疯似地,“跟你们又不一样。”她紧紧扣着母亲的手,“你真的连我都不记得了。”
母亲歪着头,仿佛不能理解裴妃一样。“我什么都记得,为什么要说我不记得。”
“什么都记得你就这么对我?”宁宁有一种被人戳破真实面目的气急败坏。“你对我说这种话!你怎么可以这个语气跟我说话?”
“因为在你看来肆意蹋/伐公主很快意,拿我当伎女般取乐让你愉悦,我觉得你真的好恶心。”竹庭摇摇头,她喃喃说道,“不过说起来,我现在不是公主了,我的亲人们都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