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云菩将手臂搭在椅子扶手上。
“官家要我来见太常长公主。”纪正仪道,“我料她未必想见我。”她话锋一转,“我等诸人对定王之事极为震惊。”
似乎是准备让纪正仪顶了这桩过节。
不论亲缘关系,平心而论,四公主不是什么好东家,若她处于纪正仪那个位置,大抵也会反。
官职一直压着,不高不低的三品文官,年节的赏赐也就那个样子,还有着无穷无尽的破事。
“你文笔不错。”她说,就算将此事揭过。
“你官话很流利,至于士兵,似乎也能说上几句。”纪正仪旁敲侧击地问,“是你母亲教你们的吗?”
此刻纪正仪又将母亲开除宗籍了,视为叛徒。
陈国很怕西信,怕西信南下,怕西信彻底将陈国灭亡,入主中原。
每一代王朝都以为自己可以江山永固,但每一代王朝又只有百年的气数。
因为耕种的田养活不了那么多人,当太平日子过久了,人多起来,这一朝的气数也就尽了,末代皇帝只是倒霉而已。
但大部分的皇帝又看不透这一点。
他们以为只要肃清了所有敌人,那就没有敌人,肃清了所有流民,便没有揭竿而起。
陈国的皇帝愿意拿母亲与姨母作为赔款与交换,却不希望母亲和姨母在这里过得好,更不希望母亲教于这里的子民,他们盲目的自大,用可笑的中州化程度来评估整个关外部族的威胁,却不记得秦汉之前却也有春秋战国。
“这我不能说。”她说,“但不是母亲。”
“我倒是好奇了。”纪正仪笑道。
“除晋阳定王,这是另一桩过往。”
“自然。”纪正仪倒是不缺钱,很爽快。她先说了此行的目的,“官家十分挂念她的叔父,她是你的姨母,想来,你自会关照一二。”不过她真的很关心她们懂中州官话的缘由,“但若非公主,这种教化后人的功德之举,不知是那个善人所行。”
她收下那个匣子,点了点银票,起身,“留下来用个饭吧。请。”
为了避开母亲,她带纪愉去了平时议事的外院,支了张桌,上了些切的卤味和街上买的凉拌菜,娜娜煮了个不太好喝的汤,因为太难喝了又加了些奶,导致汤的味道变得更奇怪了。
西信没有乐师和舞女,每逢祭祀和新年,都是随便找几个会乐器或能唱南戏或曲子的对付着。
这导致容玉帮她找的四个人分别是师爷,卫队长,开饭店的老板娘及容玉本人,感觉容玉只是找借口不想去衙门点卯和给孩子们上课。
她不想告诉纪正仪东之东的过往辛秘,更不愿把这件事归于母亲头上,于是她慷慨地告诉纪正仪一些小事,比如从她手里订货的东家,但她大概交付不了这批单子,尤其是练铁坊里的箭矢与利器,她已临时征用了。
只要纪正仪盯上东家,东家就无暇、也不敢叫她交货。
“是一出什么戏?”纪正仪对吃食倒也很将就,胡乱吃了几口。
“戏。”她斟了一盏奶茶。
这出戏是一个很简单的小故事,开篇是一户富商家要嫁女,太太与家中侍女正在装扮将出阁的小姐,侍女的女儿也来帮忙。
戏文中的主角是侍女。
侍女的女儿自幼生了重病,如今已命不久矣,做母亲的侍女心如刀绞,日日垂泪,这一年入冬,她女儿的病更严重了,卧床不起。此时与母亲闲聊,谈及她艳羡不已的嫁衣和头面。
“好漂亮的衣裙,若能穿一次便死而无憾了。”她女儿如是说。
侍女为了满足女儿死前的心愿,不停地打听嫁衣的布在哪里买的,又在何处裁,却发现裁缝只给达官显贵裁衣,她只能拿着图样,去找了一些做苦工的女人,教会她们裁衣刺绣,又教她们怎么用铜去做首饰。
这些女人可怜侍女和她的女儿,于是帮了忙。
谢幕之刻,这些做苦役的女人来到了侍女家,陪侍女一起帮她女儿装扮起来,最后,是一套一样的嫁衣,与一样的头面。
跟纪正仪平铺直叙地谈有人以二倍的价格从她这里订一些武器,也是这个人教授的她们文字和部分学识,纪正仪只会觉得有诈,这条鱼并不肯咬钩。
可现在纪正仪会把鱼饵全部吃掉,她没什么表情变化,只是手攥着裙摆。“是一个大团圆的结局。”
“那些做苦工的女人学会了这些本领,大概也不必继续做这些劳役了吧。”云菩说,“或许能自谋生路。”
“多谢。”纪愉心下揣摩着究竟是谁,“请我看这出戏。”
消息应当是真,这则消息很隐晦,没有涉及到具体哪些人,又没有名言,大抵在西信内部也是不方便明说的事情。
她心里闪过无数的名字,却又无法肯定到底是谁。
第一个被她怀疑的人,反而是她的父亲,第二个,是她的哥哥。
这两个人嫌疑很大。
四公主做官家,她还能当一个小官,不必任人鱼肉,若换做父兄,她毫不怀疑她的下场是什么,女人是必须要消失的,要么她会被当成奖赏,赐给臣下,要么就是抚边,远远的赶出去,永世不得返,或许和这些边塞之人达成些小愿望,她就会被活活蹂/躏/至死。
父亲和兄长断不可能容下她,他们得了天下,死会是她最后的结局。
可她不想死。
“这里不安全。”云菩盛了碗娜娜煮的汤,“早些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