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如今我们和东边是不是彻底撕破脸了。”萨日朗有求于她,依附着,沉在水面下,一番殷切小意,恳求道,“我只有娜娜一个亲人了,她父亲做了错事,我法办了他。大局为重,又狠心了一次,反正事已至此,我狠不下心让她离家,而且娜娜如今也算有军功,名义上……”
金墨沉吟片刻,正要答复,却听娜娜嗷一声。
娜娜是只踹窝的小老虎,她娘的克星。
“你们嫌弃我,倒是不嫌弃你们自己。”娜娜蹲在池边,舀了水去泼她阿娘,“讨厌,讨厌,不喜欢你了。”
“本来温泉水也不干净,开水才是干净的水,鬼叫什么。”萨日朗也舀了一捧水,泼了娜娜,把娜娜拽过来,将沐浴用的竹盐搓在娜娜背上。
这害的娜娜满池子乱跑,一通乱叫,“杀人了杀人了,好疼啊,我也不是猪皮,需要搓盐。”
“好了。”萨日朗胡乱给娜娜涂了涂,把娜娜赶到一边。“小孩都是债,上辈子欠她的。”
“娜娜。”金墨看着她们打闹,最终心软了,她虽没有孩子,但也看着昔日伙伴的孩子渐渐长大,“你去请茉奇雅和她娘也过来。”
“咦?”娜娜转过头。
“早上陈国公函已至,我要和她商量些事情。”金墨抬起手,“先帮我揉揉。”
她不敢相信卫竹庭的情绪,显然卫竹庭病了,越来越不对头。
必要时她不介意用一些奇怪的方法,暂时稳住卫竹庭,不让这个家伙崩溃在她面前,好歹让她憋着回家去发疯。
“这算什么事。”萨日朗一边帮她揉揉手臂,一边摇头。
“娜娜,你和你娘一起护卫次妃她们回家小住。”金墨宣布,“自此,我准你不婚配嫁娶,你愿意招赘还是走婚随便你。”
娜娜一下子发出欢呼,结果踩滑了,哗啦一下没入水中,吨地一声,半天才站起来。“谁铺的地,”她尴尬地说,“好痛。”
她娘和大妃又没什么道德,一个比一个笑的欢,还无情地指使她跑腿。
她去茉奇雅家喊茉奇雅过来,结果茉奇雅问,“能不带我娘去么。”
“那毕竟是你娘的事情?”娜娜也挠头。
“唉。”茉奇雅也叹气。
“跟你说,”娜娜想了想,她搂着茉奇雅的腰,捉弄似的掐了掐,还是决定将所有的事情如实以告,她选择用了欢快轻松的语气,“我现在可是大妃的小眼睛,时刻盯着你,你可不要奴役我了,以后大家的家务要平分,一比一比一。不然就去说你坏话。”
“所以她说你可以……”茉奇雅转过脸,抬起手,她眼睛一直都很漂亮,乌黑的像玻璃,看人的时候很灵动,又有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有时娜娜很羡慕茉奇雅长得这么好看——不过有时她觉得还好是别人长得好看,自己好看又看不见,总不能每天趴在镜子前。
她和茉奇雅上上下下地拍着手,“她说我可以再也不婚配了!”
“好哎。”云菩说,“我有小心思也不会玩什么莫名其妙的阴谋诡计,安心了啦。”
她和金墨之间的事情几乎全部都是摆在台面上的,所以还好,大部分时候她们连哑谜都不打,很平铺直叙。
“我应该会去住一段时间。”她先单独见了金墨,这就不得不去和金墨她们一起洗温泉,还好这不是什么节日,金墨也没什么兴致,只有她们几个在。
她告诉金墨理由,“我阿娘生病了,思绪不如常人敏锐,加之她境地尴尬,中州又想重振旗鼓,一雪前耻,恐对她不利,她无法自保。”
“你姓栋鄂。”金墨当着萨日朗的面提起了账本,“萨日朗姓奈曼,只是属将,”她说,“所以只能叫萨日朗和你们一起去。”
“好的。”她回答了金墨的潜台词,顺带解释给了萨日朗,把这个翎子还给金墨,“你曾说,我们共进退。”
她愿意替金墨干些不太得体的事情,卖金墨一个人情,但是实在不是年轻时候了,一言半句不合意,她脾气就有些压不住。
所以这件事她选择干一半,剩下的一半还给金墨。
“倒也不必如此。”金墨挖苦道,“但这是人之常情。”
但金墨还是很介意这件事,先是挑拣她,“肋排条,你要壮实一点,我们遇到的压力与议论也会少很多。”而后搞了一出大戏,出了这口气。
原本可以私下处理拉锯的事情,金墨喊上了她母亲。
“你若愚蠢一些。”金墨很机智的选了早上,“倒也好办,你愿意跟着回去就跟着回去,偏偏你聪明,也能干,乱世为人,最重要的价值就是行军打仗的能力,你过于显眼,如今也有正名。”她叫人奉上一柄匕首,“我要确保你对中州来说没有利用价值。”
她沉默地接过那柄匕首。
这时母亲插话,“什么意思?”她打断了金墨。“我不理解。”
金墨看看母亲,转过脸来,重申道,“你在中州期间,对他们而言,没有合作的价值,即可,否则,你到边界就返回,我也要做做样子,给旁人交代,至少你在中州期间,不会带兵攻打我们,那里也是你的亲人。所以你们母女自己商议。你去,还是不去,你要带她走,还是不带她走。”
云菩看向母亲。
她其实不清楚母亲到底对她是怎样的看法与态度,母亲经常做一些费解的事情。
如果母亲觉得她是一些不堪回首应当丢弃的过往,金墨台阶给到这里,母亲可以下楼了,就算把她留在这边,也并非讲不过去。
母亲总令她迷惑。
面对金墨的话语,母亲低下头,手指攥紧了裙摆。
原本这场由账本引发的对峙和母亲没有任何关系,但数秒后母亲插嘴,“她什么都不会……”过后改口道,“她是左撇子,左手开弓的。”
金墨绷着脸,“我已经把匕首给她自己了!”随后嘲讽地说道,“你以为你女儿是什么实诚的东西么。”
云菩突然发现她母亲多少也是个有点个性的人。
因为母亲回答,“那很好。”
“你先去吧。”金墨讪讪地将母亲支走。“原本想膈应你一下。”她靠在炕几,“不成想你母亲性情越发古怪了。”
云菩反手将匕首递给金墨,她在金墨对面坐下,“她一直都奇奇怪怪的,”她望着金墨,“给您。”
“作为大妃,我不能冒险,我做过一些事情,你也做同样的事情,”金墨竖起匕首,抵在掌心,“假若这是西信内部的争权夺利,你胜利,证明你比我更出色的,我很自豪,我愿赌服输,你失败,你自担后果,不如人就要认输,接受后果。我不会杀了你,也不希望你和萨日朗她们之间搞得太僵,我和她是共同出生入死上过战场的同伴,我不愿意把她置于里外不是人的境地,我叫她教导你,不是叫她与你结仇。作为你名份上的母亲,我又不希望你受到任何伤害。”
她翻腕,将匕首摊在掌心。“我认为我给到了我的诚意,你坐在了西信王的位置上,至于金帐汗王之位,那是打出来的。人皆畏威,不畏所谓名分与理所应当。”她抬眼,“但我们之间只有一层极其不愉快的血缘关系,他是我同母异父弟,你是他的女儿,而在中州的那些人,是你的亲人和还算愉快的血缘关系。一场宫变,只需要不到五百人,你要求带一支三千人的卫队走,我也无奈。不过,你可以选择不带这支军队,那样的话,我们这番对话从未发生。”
“是,也不是。”云菩摇摇头,她拿起匕首,站起身来,点燃炉碳,将匕首放在火焰上烤着,“她们的亲人也都是自己选择的,所挑选的。”待匕首的刃冷下来,她刺入右腿腿骨与下腹盆骨之间连接的关节,转拔/出还给金墨,“我不可能信任她们。”
金墨往匕首上淋了些酒,仔细擦拭着,忽又皱眉,“你不会瘸吧。”
“不至于。”她说,甚至她知道金墨的下一句话。
金墨对她的个头和体型永远的介怀,因为金墨对自己女儿模样的幻想是身高八尺有余,比最壮的士兵还要结实,徒手能扭断一头牛的脑袋,她不符合。
金墨拿匕首很浮夸地比划了一下她的轮廓。“别死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