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宾自她手上接过糖果,静思须臾,抬眸,换了官话,问道,“你可憎中州?”
原本郑珏还在猜这小女娘的来历,此问之后迎刃而解。
“你娘告诉你的?”她也未再隐瞒。
“不尽然。”云菩说。
忽兰对她坦言了很多过往,却从来都没有交代自己之前曾是仵作。
“你来到这里,就算我们之间有缘。”忽兰倚在柜上,“我会一些玄黄之术,小姑娘,我送你一卦如何?”她轻轻笑起来,“如若算得准,你便回来寻我。”
“你怎么逃出来的?”云菩最讨厌和中州官僚用这种哑谜似辞令攀谈。
“我那时为自己卜了一卦,卦面不好。”忽兰道,“乃天山遁,便挂印退隐。”
“如今你有为你再算上一卦么?”
“今早卜过,”忽兰拿了些蜜饯出来,这次阔绰些,抓了一小碟,还倒了两杯桂圆红枣茶,“是火泽睽,是下下卦,我准备近日去庙里拜一拜,捐些香火钱。”
“卦面不好,要重新再占一卦吗?”云菩捧着茶碗,她跟娜娜说,“对不起,我只想带你来找个好点的医生。”
她对娜娜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娜娜留在东国至少不会受伤。
“没关系,会长好的。”娜娜安慰她,“小伤口啦。”
不过,娜娜对忽兰很好奇,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直追着忽兰看,不停打量着。
忽兰意识到了,但没搭理娜娜。
“第二卦一般不太准。”忽兰浅浅笑着。“怎么样,你要算卦吗?”
“我出城前,大妃帐下左相为我卜算吉凶。”她拿了一小枚杏干,“水火未济。”
“你娘身边的近侍可为你批算过?”忽兰托腮看着她。
“她身边人,还在世的,都不忠。”云菩摇摇头。
“你?”忽兰点了点她。
“我姓栋鄂。”宾客首次点出自己身份,隐有双关之意。
“不错,料想如是。”郑珏拨弄着柜子的锁,“你有狼顾之相,不安于室。”
“东星曰狼,戌日流火,而今敛角,张弓西顾。”栋鄂茉奇雅答话很干脆。
对于一个室韦蒙古人而言,她的官话未免过于流利。
这令郑珏无法相信栋鄂茉奇雅的宣称,她以室韦部族名姓为自称,却深谙中州文人玄学清谈之意。
“你不坦诚。”郑珏把果盘再推过去些许,心思深沉的孩子也嗜甜,喜欢零嘴,“但不要紧。”她凝眸笑道,“你恰到好处,这就够了。”
“人皆有祈请。”云菩其实不怎么喜欢忽兰,“你却不说你的诉求。”
和忽兰唠嗑是件很痛苦的事。
中州人说话婉转,引经据典,就是不肯直言。
“我不喜秦例,君臣之间利益二字写在脸上,过于庸俗。”忽兰只是冲她笑。“良禽择木而栖,这点你无需担心,我自知晓,当去,当留。”
“我今日这一卦,”云菩想了想,“亢龙有悔,来日我再卜过。”
“可以。”忽兰仍是含笑道。
在她想走之时,忽兰又叫住她,“你受伤了?”
“被刮了一下,不要紧。”云菩又不太想掐死琪琪格了。
看起来忽兰确实是觉得自己验尸经验多年,足以当个大夫,有可能是以医生自居去忽悠的琪琪格。
——当然,这不能完全排除琪琪格提前找验尸仵作让她死个明白的嫌疑。
忽兰亲口说,“我看一下。”她从摆果脯的柜子后边绕出来,“我瞧瞧能不能缝一下。”
“缝一下?你要缝什么。”娜娜吓得直躲,她刚退后数步,紧接着被茉奇雅一声叫唤吓了一跳。
茉奇雅原本是靠在柜子上的,突然一扭头,接着直接横着蹦开,惨叫道:“呀蛾子。”
“你们叫唤什么。”神婆——店老板从她肩后探头过来看,“大惊小怪……啊!”
老板飞快地躲回柜子后边,蹲在后边,只露出一个发顶,“姑娘,把它赶跑。”
茉奇雅很不仗义,她一副无辜又可怜的样子,躲得远远的,“我不喜欢小虫。”
娜娜又白了茉奇雅一眼。
最后还是要靠她。
她抓着摆在门口的扫把,轰走了趴在油灯上的那只也就拇指大小的小飞蛾,“走走走。”
趁蛾子飞走的瞬间她带上门,数落茉奇雅,“没出息。”
“就是讨厌虫子。”云菩嘀咕道。
她倒不怕老鼠,大眼贼们毛茸茸的,还蛮惹人怜的,但虫子对她来说,那是克星一样的存在。
蛾子一走,忽兰又变得落落大方,“伤口缝起来会长得快一些,皮对皮,肉对肉,在外边带一下,这样疤也不会很深。”她说,“用鱼肠线,隔几天用剪刀拆掉,你们自己决定需不需要我看一眼。”
“你不是仵作吗?”娜娜问。
“验过尸后我要缝回去。”忽兰回答地很坦然。“我缝的很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