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母亲说。“我恨他,我怎可能不恨他。”
“我们出去走走。”她提议道,出门前从厨房揣了一瓶炒菜的岩盐,带上她新买的腌菜工具——翻菜铲子,能把冰铲碎,把冻在里面的菜挖出来吃。
冬天阿斯塔纳的土地会上冻,冻得比冰还坚固,在此时只能先在土上撒盐,才能把坟墓挖开。
她把母亲领至南山北坡。
金墨会给她父亲合乎金帐大汗规格的葬礼,礼数上大妃总是面面俱到,无可挑剔,就连骨灰罐子,都要面南安葬。
还好她父亲死在冬天,埋葬骨灰罐子的坑挖的不深,一会儿她就刨出来了。
“给。”她把那个金质的小罐子拿给母亲,又倒提铲子。
母亲凝视着她,嘴唇微微颤抖着,蠕动着,却无法发出声音。
静寂的片刻过后,母亲抿着唇,哆嗦着手,捧起那个骨殖罐,下一秒恶狠狠地摔向坡地,第一下没摔碎,又追过去,捡起来,再摔,直到四分五裂,母亲才气喘吁吁的站定,夺过铲子,发疯似地向地面捶打着,直到木柄折断。
“哎呀。”云菩看着坏了的铲子,有点后悔刚才为什么不先把土填回去。
竹庭瘫坐在地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夜晚冰冷的空气,仰起头来,是漆黑的夜空与点点的星光。
女儿走回去,蹲下来,用断裂的铲子一点点的将土刮拉回去,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把那小小的坟墓填平,走回来,对她伸出手,说,“阿娘,我困了。”
“我们回去吧。”母亲发了好久的呆,再回眸之时,视线灵动些许,但未能像云菩所料想的那般变得活蹦乱跳。
回去后母亲和每天一样,沉默地躺下,板板正正,不搭理她了,并未开心多少。
这让云菩很挫败,她觉得她白挖了两个时辰的土。
而且翌日她还因这事为金墨所诘问。
金墨说,“好歹是你爹。”
“过往只存在过一位金帐汗王。”云菩不得不道破些许,道,“论实您才算是我的父汗。”
金墨立刻不提昨晚的事了,谆谆叮嘱,很关切,“东哥得死,否则你的位置不稳。”
“是。”云菩当然认为东哥得死,只不过要在她能与金墨抗衡之后再死,如今之时刻还不是东哥的死期,现下信国的疆域不够广袤,容不得二主。
她蹭了顿午饭,是蛋炒饭,金墨还让她端了一盘子走了。
她们三个的晚饭有了着落,就是可惜要给母亲单独煮点吃的——母亲绝对不会吃这种东西,她不得不胡乱炒了个芹菜冻豆腐块。
“给。”娜娜把自己小时候的盔甲带过来送给她。
“谢谢。”她试穿了一下,有点大,还得改一改。
“你阿娘给你的陪嫁里没有甲胄吗?”娜娜不死心,还在她的陪嫁箱子里翻找。“你长这么大她都没给你做过吗?”
“有个奇怪的神灵,叫佛。”云菩从裙子上裁了一节,用来当腰带,将甲胄的腰身收拢,防止裤子掉下来。“布达,”她学着发音,“意思是佛陀,说人不能造杀孽,我母亲信佛。”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神灵,那如果别人杀了你的亲人,你也要宽宏大量,不去复仇吗?那完了,你阿娘这辈子没什么出息了。”娜娜啪地合上箱子,她走过来,“等回来我去找我娘,给你打一副新的。”
云菩把首饰盒里的头面倒出来,将银子的捡到一边,“我还要打一副面具。”
“为什么?”娜娜茫然不解。
“你会知道的。”茉奇雅这个装腔作势的坏人卖弄关子。
“你怕晒。”娜娜起初认为她拿捏住了茉奇雅,这个娇气鬼怕雨淋日晒,连洗碗都要耍赖的小茉娇滴滴,能有什么坏心思,她还嬉笑了茉奇雅一番。
待整军出城,茉奇雅要大家换上次马,传令沿途备马,随即策马而出,银枪落下,示意直接冲。
她也站在侧方掠阵,顷刻间这沙子攘了她一脸,沙粒打在脸上,可疼了。
“呸。”灰头土脸的娜娜胡乱抹了把脸,她抿抿唇,感觉嘴巴里都是沙子。
“没办法。”茉奇雅打马上前,“我想省点钱,人少,只能挑这个地方,借地利以骑兵阵冲击。”
“一人六匹马。”娜娜心算了一下,“每个骑兵跑死五匹。你觉得这省钱?”她质问。
“我将人数裁剪至三分之一,这样军饷上……”云菩又重新核算了一下马的这笔账,甚至拿起树枝在地上笔算,顷刻间,她也沉默了。
猛地,她一勒缰绳,俯低身,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