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上糊了太多层的纸,导致下午时分日头虽好,可屋里光线阴沉着。
竹庭点了灯,对着熹微灯火用小刀一点点裁开信。
起初她往陈国写信时极其谨慎,想过很多花招,但后来发现信国人根本不认识陈国的文字,便在字里行间中吐露了些许心绪。
她拆开信,垫在念珠上,捧着一字一句地读着。
刚和亲嫁来此处时她内心百般苦楚,从胡礼再嫁后更是万分的痛,不得不为自己找些信仰,比如佛学。佛祖教导众人,人生来是有罪的,因此要行善赎罪,那时她相信,这是她前世犯下的错,如今的种种折磨,只是为了赎罪,以待来日早登极乐世界,圆了此世的因果,不需再受轮回之苦。
直到云菩议婚之时,大妃说云菩年纪小,要她准备上等的七尺六分长的布。
她不解,追问原因。
大妃说,这个年纪成婚的女子很容易头胎熬不过去,因此都是带着裹尸布陪嫁的。
她恨那个男人,但云菩偏偏和那个男人没有半分相似——她长得像竹庭的母亲,那个温柔却严肃的贵妃,宽厚,又不徇私情,宫中人人都夸赞着她,只是这么多年未曾再有幸见过一面,那个宫装女人的身影在竹庭脑海里已经渐渐模糊,直到云菩长大,她似乎又找回家人在身旁相伴的感觉。
因此她写信向严琮苦苦哀求,祈请要她们母女回新郑,却得到了毫不留半分情面的回答。
从那刻起,她再也不信佛。
西天诸佛口口声声说着慈悲为怀,却吝惜施舍给她们母女一分善意,就算她前世犯了错,也不能报复在她女儿的身上。
此后那些佛珠和木鱼,都是房中的摆设,她也不再抄经,日日焚烧。
读罢清歌那晦涩难懂的信,她提笔回复道,【切记切记,万事小心,我很牵挂你,冬日飞雪,天寒路冻,寸步难行,待来年开春,方是凡物复苏之时。】
写完,她仔仔细细的用火漆封了口,叫女使娜娜送走。
娜娜在逗狗,今日大妃去议事,无须演练,她便自得其乐,没想到原本是悠闲地一天,次妃娘娘非要给她找点事做。
她脸上是很多的不乐意,却又不好不答应。
她觉得次妃娘娘也怪可怜的,和家人唯一的联系就是这一封封的书信,压根儿见不到人,她就不一样,当值后回家还能喝上母亲烧的牛肉汤,热乎乎的,可暖和了。
将心比心,她也舍不得家人,因此茉奇雅要大闹东国从而打道回府她是一百万个支持。
东哥算一个谦谦有礼的君子,可她不愿意离开家,离开家,哪怕是去做世子嫔,住在漂亮的屋子里,她也见不到阿娘,见不到妹妹,见不到家里养的小狗和小羊,更何况,东国的宫殿也就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砖砌的房子,没比次妃娘娘的居处好多少。
冬天大家都住在堆杂物的房里,这种小院子她家也有,所以瞧不上东哥家的小破屋。
但如今回来了,才过了几天好日子,讨厌的次妃娘娘又开始差遣她。
“真烦。”她出门才嘀咕道,当然,次妃娘娘吩咐她的时候她答应的可干脆了。
她出门撞到回来的云菩,就把云菩拦下了,“晚上你煮饭。”她晃晃手里的信封,“我去给你阿娘送信。”
自云菩从东国回来后就变得特别懒,原本她就讨厌烧饭,现在更是不肯干活,“能去大妃娘娘那里吃吗?”
“不可以,她住的太远了,等天黑会冷起来,你看天边的云,一会儿肯定要下雪,我不想出去。”娜娜说,“而且你已经赖掉两次洗衣服了。”
原本她们商量好的,每个月洗四次衣服,她洗两次,其其格洗一次,云菩洗一次,每周二十一顿饭,她煮十顿,琪琪格煮六顿,云菩五顿。
琪琪格有时赖掉的原因是她衣服确实洗不干净,但云菩开始赖账的原因一目了然,她就是懒。
不过这两个月她都纵容了,因为云菩的借口是葵水来了,肚子痛,不想碰凉水,可赖账次数多了,她愿意给云菩烧一盆热水,让她去在院子里慢慢洗,水凉了就兑点热的。
“好。”云菩回家剩下的半截路上都是低着头的。
她觉得大可汗愿意用所得的半生功名换一个年轻的原因是他养尊处优,没吃过什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