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陈家的家主,她倒是认得。
长煌之战前期,她曾领兵深入魔族腹地,不料中途惨遭截杀,天机军头批尖锐无法脱身。
原由则是,陈家家主陈风起叛逃,携陈家秘术之卷,归入魔族。
那秘术起死回生,搞得魔族杀都杀不尽。
方才还没反应过来,等到了陈云说什么皇后娘娘夸赞,什么怀良之战时,她才将此人与那日叛逃的陈家家主所联系到一起。
这劈石示威,也是有出气的成分在——毕竟此时他又没有叛逃,她要杀人,总不能因为一件未发生的事情,封澄打算几日后将人约出来一见,看看能不能将他的叛逃缘由搞清楚,早早将这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直到身后的追赶声全然消失,封澄才大笑着放开赵负雪的手腕。
“刚才风大,你说什么?”
赵负雪转头看向她,一时之间不知是无语还是无奈,他看着封澄,觉得此人恐怕能在他的平生中排上第一麻烦,他不欲多说一言,冷冷转身,便要离去。
封澄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公子,你上哪去?”
赵负雪垂眸看她:“你又要如何纠缠。”
封澄道:“我留的剑痕可是你的。”
封澄劈石,用的是赵负雪的剑,众人回头去查剑痕,也只能查到赵负雪的“见素”,封澄这一劈是尽了兴,可后续算起账来,竟是丝毫查不到封澄的头上,赵负雪好端端站在那里,便担了一个共犯的名头。
思及此处,赵负雪的脸又沉下来:“那又如何。”
封澄委婉道:“我冲动行事,劈了他家的碑,又威胁人家,陈风起那个小心眼的,必然上门找公子的事,公子你看,我很强的,你跟着我,一定没人敢找你的事情。”
赵负雪皱眉看着她。
兴许是方才灵力大爆,又受了伤的缘故,这妖女的脸显得分外苍白,她年纪不大,应当还是对镜簪花的年纪,可此时却灰头土脸,嘴角挂血,看着好像是被踹了一脚的灰扑扑白猫,或者是沾了一团泥巴的汤团。
即便是这样狼狈了,还有心思拔出他的剑,天不怕地不怕一样,盘算着根本称不上谋划的阳谋。
“你诸般纠缠,却算漏了一点,陈家没那个胆子,敢找我的事。”赵负雪慢慢地道。
封澄笑眯眯道:“我知道我知道,赵家负雪公子盛名,谁人不知?借给陈家八百个胆子,陈家也不敢找赵公子的事。”
赵负雪停了下来,双臂环胸,看着她:“你知道我是谁?”
封澄道:“赵负雪,负雪公子,对不对?我给你算一笔账,赵公子,现如今呢,世人皆知,你是我的共犯,日后我要是到处去闯出祸来,不也是坏了你的名声?”
“况且,”她笑眯眯道,“我很能打的,真的,你留我在身边,我一定不找事。”
封澄很想把这句话说得更可信一点,不料偏偏此时,她喉咙一甜,竟然一口血吐了出来,这不光封澄惊了,连赵负雪也被这口突如其来的血镇住了。
封澄心中只想着把赵负雪抓到身边盯着,而赵负雪盯着她未擦干净的血迹,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
封澄眼睛一转:“你不分青红皂白地便动手伤我,这下好了,我的旧伤新伤一起发作了,你得负责。”
想必是方才海洛斯的魔气作祟,把毒逼出来了。
她并不把这种小伤放在心上——当年长煌大原上厮杀,喉咙被豁开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只是吐口血,又不痛不痒死不了。
四周静了许久,才听到赵负雪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脸笑得分外灿烂,扣住赵负雪的手却不容他拒绝:“姓封,单名一个澄字,往后江湖,还请公子多多担待了。”
二人一道前行,夜深,山路难行,封澄与赵负雪并肩而行,一片寂静中,赵负雪忽然道:“血修行走江湖,所求多为他人血肉,你修行至此,杀了多少人?”
封澄认真回答:“如果是你说那种,杀来修行的人——没有,一个都没有。”
赵负雪不语了,他冷笑一声:“若动手杀人,我必先了结你。”
看来是不信。
给年轻的赵负雪解释起她的血道想必麻烦,赵负雪估计也没耐心和她这个妖女讲话,封澄索性不解释了。
罢,总之师尊已然留在了她的身边,日后师尊遇劫时,她还能相护一二。
只是不知她留于人世的寿命会有多久,能不能撑到师尊遇劫。若是撑不到,也只能另作筹谋了。
二人同行了几日,封澄主要是四处寻医问药,庸医良医找了不少,皆对她这毒毫无头绪,赵负雪竟也日日提剑跟着,偶尔还会站在她身旁,吓走漫天要价的庸医。
几日下来,赵负雪虽然还是那副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的样子,但二人好歹没打起来,封澄很欣慰地接受了这个良好的发展。
古安此地繁华,外来人士也多,今日封澄寻医,赵负雪跟着,回来时候有些晚了,即便是有几家客栈,也都是满人,封澄带着人四处寻找,没找到客栈,倒找到了间馄饨铺子。
“一直空着肚子找房子也是不便,吃不吃馄饨?”这几日赵负雪偶尔也肯给个好脸色,封澄觉得有必要邀请他一下。
赵负雪脸色不虞:“不吃。”
忙碌这么久,赵负雪也是没吃过什么东西的,封澄笑眯眯道:“那我就去把馄饨老板杀了,剁了肉馅来,喂你吃馄饨。”
赵负雪脸色一白,甩袖进了馄饨铺子,封澄绷不住,在他后面笑得颤抖。
她也是试出来了,这招对赵负雪百试百灵。
馄饨铺子的主人正打算收摊,见了封澄二人来,先是警惕:“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二人这身又是血又是泥,这店主的脸上满是惊恐,想必是把他们当作深夜劫掠的了,封澄看着一时有些无言:“还有没有馄饨。”
老板尴尬地坐回去,挠了挠头道:“哦,还有,两位快坐,咱们来对地方了,我这馄饨,在十里八乡都是出了名的,要吃什么?”
封澄看了看菜单,道:“两碗馄饨,给他的不要辣子,再随意煮个甜汤上来。”
老板哎了一声,手忙脚乱地进去忙碌了,封澄自在外面挑了个桌子坐下,招呼道:“你也坐,身上有伤,我便自作主张给你去了辣子,你可以么?”
赵负雪的睫毛盖住眼底,道:“不挑。”
封澄道:“你去拿一壶茶水,我们这桌子上没有茶壶。”
一会儿,赵负雪拿着茶壶走了过来。
封澄托腮看着他。
赵负雪长得好看,病骨支离的时候好看,年轻的时候更好看。
他出身京城大族,身上却不见半分纨绔习气;长得名动京城,也不见半分骄纵之意;灵力卓绝,天资无双,更毫无恃强凌弱之心。
剑守长煌,心怀苍生。
她的师尊,好得令人不敢置信。
封澄含笑看着他,看得赵负雪越发如芒在背:“你看什么?”
她含笑指了指他提着的壶:“看这个,人长得好看就是妙,连拎着的陶泥水壶也跟着沾光,像个了不得的珍玩,身价从十文一把,涨到了十两一把。”
赵负雪:“……”
轻薄。
他在封澄面前落座:“我不会与你同流合污。”
封澄看着他的嘴一张一合,苍白的唇,湿润的茶水。
一时视线有些飘逸,封澄有些狼狈地举起茶杯,喝水掩饰道:“同桌用饭,哪里是同流合污。”
正在此时,甜汤上桌,封澄眼前一亮,一口甜汤下肚,顿觉整个身体都熨帖了,她舒了一口气,才道:“吃一口甜汤,才觉人生之乐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