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漂亮,也很厉害,他会喜欢你的,不要下蛊。我的兄长告诉我,感情这种东西要讲究水到渠成。幻蛊得来的爱,终究是假的。”
卯日愉悦地笑起来,眼尾上扬时,仿佛世间山水在一瞬染上青绿之色,叫人移不开视线。
“兄长告诉你的?你口中的兄长其实是玉京子,也是你我的六哥,而他,”
卯日有意顿了一下,“而他对张高秋一见钟情,于是为博美人一笑只身出西域,求了二十六匹名马而归,开始了他三起三落的故事。但高秋姐姐,早已心有所属,是她的青梅竹马。我离世时,她的爱人已不再人世。高秋姐姐也拒绝了玉京子。”
“六哥自己情路坎坷,却还同我说情爱讲究缘分,你觉得该信吗?”
春以尘似懂非懂,而卯日怅惘道,“可惜,我当年真信了,所以错过了许多人。在做鬼魂的三十年里,我有时会站在寨中仰望自己的石雕,思索为何当年的自己那般小心翼翼,不敢挽留对方,尝试对自己心仪的人说一声,和我在一起。”
春以尘捕捉到了关键点,惊诧道:“你做了三十年鬼魂?”
“三十年,不长,也足够让我后悔。”卯日道,“当然,也不全是后悔,能做灵山十巫之一,我此生无悔。”
春以尘听完觉得有些乏了,眼皮发涩,赞了他两个字:“真好。”
真好。
虽然有后悔过,可更多的是无悔。
他在心底觉得自己的以后也不错。
“我想睡了,等我醒了,青翰就会醒了吧。”
卯日认真地嗯了一声:“我同你保证,会还你一个平安的太子爷。”
毒液让春以尘的身体麻木,他只能维持一个动作,依靠在成年的自己怀里听那些他感兴趣的故事。当他得到了保证后,春以尘的四肢随之放松,拽着卯日衣襟的手也松开,他唇边带着笑,心满意足地合上了眼。
终于,木屋内再无活人的气息。
卯日的眼边淌下一滴泪,如同月下金佛拈花撒下的一滴慈悲花露。
在那一刻,他感到一丝茫然,就和三十年来,困在高山密林中时的情绪相同。
这三十年中,寨中的旧人已亡,故土落败,他徘徊在山林中,见过金乌东升、春潮带雨。更多时间里,陪伴他的是浓雾缭绕、毒虫蛰伏。
他等不到一位外来人。
那尊石雕的故事随着时间推移湮灭在岁月长河中,而卯日这个人,也消失在茫茫史书中。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还记得灵山十巫,是不是只有他一道飘渺鬼魂还铭记着那些人的故事,是不是世上再无新的灵巫,是不是已经东风入律、万象更新,唯有他被困在过去的牢笼中,无法解脱。
直到某一日,有驾车辆跌下山崖。
群马嘶鸣,百鸟惊飞,虹车一坠千丈,回响在山崖间徘徊,传得极远。
卯日循着声音,抬头望向了迷雾之外的地方。
他挪动了步伐,离开了石像,拾起竹杖,顺着泥泞的道路,穿越过山林,来到车架坠落的地方。
见到一张惨烈的面孔。
他生前做的灵巫,救了许多人,卯日知道面前这个人需要自己的帮助。
他在无人之际,孤独地念完后半段诵词。
“世态炎凉,尘世纷扰,万望莫负初心。
且若磷圹漆火,照耀世人,指引前路。”
“知我是我,尘净光生。
夜点松花,万载流芳。”
恬淡的声音回荡在屋内,最终归于宁静,漫长的沉寂后,屋外雨势渐小,直至变为淅淅沥沥的春雨,润泽着颓废的山寨。
天光逐渐明朗,卯日身上的光亮淡去,他坐在屋中缓慢睁开了眼,眸中神采奕奕。初看时,似乎与春以尘的眼神一模一样,仔细品味,才发觉多了几分沉稳与平和之意。
他将春以尘放回地面,朝沉眠的春以尘行礼:“谢谢你。”
随后望向姬青翰,歪着头细细地打量了他片刻,五指抚上姬青翰冰凉的面颊,他与太子爷十指交握,主动俯下身,吻到他冰凉的唇瓣。
——太子爷,若你想帮我,不如在白洛河堤边再设一出降神之宴吧。由你请神,愿我降世。从此之后,我便跟着你。
——当然,我还需要我的三魂回到我这里,并且得让他们自愿回到我身上,好比是献祭于我。否则,我还是不能神降。
——怎么自愿?
——只要你受伤或者断绝生机,胎光肯定会想办法救你,让我神降,自愿献祭,然后回到我这里。
姬青翰没有立即答复,他的手抚摸着春以尘的后颈,指腹微微摩挲,像是在安抚一只狸猫,他的眸光落到春以尘的面容上,又似乎透过他看到了更遥远的地方。
——你这是在用孤的安危做赌注。好大的胆子。
卯日靠着他的肩臂,湿热的呼吸喷洒在姬青翰的耳垂下方。
——你初到春城之时,曾驾群马出城,那时的你,可没想过胆小怕事四字。
半晌后,卯日又道。
——我这有一道情蛊,只要把子蛊种在你身上,母蛊留在我这里,如果你死了,我也会魂飞魄散。所以我竭尽全力护着你。长书,你可愿信我?
姬青翰呵了一声。
——不信。
——你与情蛊都是莫须有的东西,对这种东西孤向来不屑一顾,更何况是将性命交与鬼魂。不过,既然是孤提出要救你,旁人不敢做的事,我自然敢做。
——孤注一掷,必以性命相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