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於眠没敢耽搁,两人起身后便进了那黑黢黢的石门。
那石门接着一个长廊,里边很暗,看不大清东西,只能隐隐约约听见蝴蝶扑翼的声音。
严卿序也不敢太明目张胆,惟恐惊动了血蝶,只汇了些光在指尖,勉强照着路。
但那廊上许是沾了血,有些湿滑,还散落着些碎骨,一不小心便会绊倒。
顾於眠心中有事,且跟在身后,什么都看不大清,像是瞎子走夜路,循着严卿序的气息缓缓前移,不经意间总会一趔趄。
虽是没摔,但几次下来,本便在意的严卿序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於眠,我……牵着你走吧?”
严卿序觉得喉中莫名干涩,还轻轻咳了声。
顾於眠起初没听太清,偏了偏头问他说什么。
严卿序哑着嗓子,压住内心的悸动,温柔道:“这路不好走,摔了便不好了。我……牵着你走吧?
”
言罢,他缓缓伸出了手。
他还微微移开了目光,惟恐顾於眠看见他眸中的惶恐与慌张。
谁知顾於眠压根没多想,听了那话,还挺高兴,“多谢多谢,卿序可真体贴!”
言罢,他便握住了严卿序的手,“走吧。卿序如此温柔,我若是女子,此刻定会心潮澎湃呢!”
“女子也不一定会为这些小事心动吧?”,严卿序清了清喉咙,笑道,他觉得顾於眠的手比自己纤细不少,但骨骼分明,修长好看。
“说的也是。昭安还有我家隐卫成日同我讲些市井戏文,听得我都走火入魔了哈哈哈。”
严卿序听了那话也笑了,他轻轻牵着顾於眠,像是在护着和璧隋珠般,每当顾於眠的手微微收紧,他便觉得心中“怦怦”响声格外清晰。
“方才的调虎离山什么意思?”,严卿序转了个话题,他并不愿让顾於眠察觉自己越界的感情。
“这说来话长了。你无需担心,待事情结束了,我再详细同你讲。”
两人虽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但也没慢下脚步,长长的回廊,两人疾走也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头。
眼前是一个阴暗的牢房,少说也有十几间吧,只是那些牢中要么无人,独留下斑斑驳驳的血迹,要么便是躺着冰冷的尸首,上边还密密爬着些血蝶。
牢链在那些可怜人的尸身上勒出青紫的痕迹,瘦弱的躯体不知已经成了多少血蝶的藏身之所。
刺鼻的血腥味一点点钻入两人的鼻腔,二人却没半点犹疑,直直往深处走,终于在尽头处听到了低低的呻吟声。
严卿序向顾於眠示意了一下,轻轻松开了牵着顾於眠的手,将那半掩的铁门给推开了。
登时,那低矮的屋中开始躁动起来,呜咽抽泣的哭声、拖动锁链的闷声、挪动身躯时布料的摩擦声、咬牙切齿的咒骂声……各式各样的声音诉尽了无辜百姓遭遇的苦痛。
未见人影,先闻其声,压抑之感早已沉沉挂在心尖上。
严卿序走进去的时候,扫视了下屋内,发现那些被牢链锁着的百姓大多都死了。
活着的不超过二十人,尸骨却超了半数。
阴暗之所,透亮纯净的眼眸便显得格外醒目。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缩在墙角,整个人都在抖着,绝处逢生,却立于悬崖峭壁之上,任谁不胆战心惊?
男孩瑟缩着,一只手藏在身后扯着什么,那双明亮的眸子却紧紧盯着不速之客。
“大家别担心,我是来救你们的……”
严卿序见那些百姓瑟瑟缩缩,满眼恐惧,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么苍白无力,于是拱手作揖,“在下百权严卿序,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的。请恕我……我来迟了”
严卿序之美名早已是传遍四地,众人闻言皆是一惊,还有些不相信。
只是见其面容温和,举止又清润有礼,难以言说的安心之感似春雨绵绵,皆尽淋在干涸的土地上。
在黑暗中挣扎了那么久,只这一点微光便能照亮他们的整个世界。
绷紧的弦缓缓松开来,谁不愿来者是神仙而非恶鬼?
只是,顾於眠踏入屋的那一刹,像是将心弦又拨响,屋中竟有人失声尖叫起来。
不单顾於眠,连严卿序也为之一愣。
严卿序忙回过身去,未曾料到竟同顾於眠四目相对。
在严卿序那双清澈的眸子中,顾於眠看见了满面血红的自己。
他又低头瞧了瞧,长衣上也沾了不少血,想来整个人活像是地底阎罗。
顾於眠看得出来他们从眼底传来的深深恐惧不假,换做平日,他会说些玩笑话,舒缓舒缓气氛,只是方才那人的话还留有余温,甚而淌在脸上的血还热着,他根本轻松不起来。
于是他强挤一个笑容,“大家别怕,若是我令你们忧心了。那……我便先回避下好了。”
“抱歉。”
当他轻轻落下两字时,顾於眠觉得自己像是无理取闹的黄毛小儿,这时候有什么理由退缩?他要把所有事都推给严卿序吗?
不,他不愿。
但,他知道自己怕了,怕那些清清白白的百姓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
正因为他知道自己并非所谓的“漱雪澄明”,因而他连介绍自己的勇气也没有。
不舞之鹤,充什么芝兰玉树?
顾於眠后退几步,将自己藏在了严卿序身后。
百姓中无人敢吭一声,都带着审视的目光瞧着眼前的人。
顾於眠还在不停往后退,眼见的要退至门外去,只是突然地,他的手一下被严卿序抓住了。
严卿序抓得很紧,不似平日或是方才那般轻柔,他已无心再去思索那日被顾於眠甩开手的莫名心酸,他只知道此刻,他没有放开的理由。
严卿序第一次没有理会顾於眠的抗拒与瑟缩,像是耍了性子的孩童,竟带着些许同他不相称的蛮横。
他自顾自地将顾於眠拉到跟前,笑道:“大家,方才是这位公子收拾了那贼人,可能身上沾了些血,还望大家别介意。”
严卿序用词用的巧妙,“收拾”而非“杀死”,只希望尽可能地缓解百姓心头之惧。
果不其然,闻言,百姓脸上表情逐渐温和下来。
只是顾於眠依旧不敢抬眼看那群百姓,害怕他们从自己闪躲的目光中看出谎言的影子来。
但,作茧自缚之人终究是缺了些自知之明。顾於眠不知自己在那群陷入泥沼,不仅挣扎不得还愈陷愈深的百姓眼中是如何的如仙如神。
起初,只有一个嘶哑的声音轻轻道:“多谢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