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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怨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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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长停乃渭于魏氏长公子,是个跌宕风流之人,有才且多情,平日里最喜吟诗作画,可惜他性子轻薄,总喜欢拈花惹草,乃秦楼楚馆的常客。

他尤擅掇乖弄俏,撒泼耍赖的本事在一介同龄公子中无人能敌,却也偏偏是这么个纨绔子,同严卿序、谢尘吾二人是竹马之交。

顾於眠初见魏长停是在三年前的虚妄山试炼,二人说不上有多熟识,只是魏长停善与人交,甭管交情深浅,他皆当是至交来对待,故而眼下场面尤似老友重逢。

“三年不见,於眠果真愈发的脱尘出俗了,当真是个百不一遇的美人呐。”

魏长停风流惯了,他的长指轻轻在顾於眠面颊边拂过,轻佻的话音一落,便握住了顾於眠的手。

这么个举动没惊到顾於眠,反将严卿序吓了一跳。被晾在一边的苏缭亦蹙起眉,眯了眯眼。

“长停,”顾於眠莞尔一笑,眉目弯弯,若春山来风,“别来无恙。”

魏长停瞧见他那灿烂模样,眼中笑意更深几分,只是顾於眠要将手抽出去时,魏长停却将他摁住了:“别着急呀,我帮你把把脉先。”

顾於眠没理由推辞,便也任由他去了。只是那魏长停把着把着,眉心便拧了起来:“刚受的伤倒也没什么……只是,旧疾难愈,伤的可是筋脉血骨,得找名医瞧瞧,别拖成了大病。”

言罢,他这才起身道:“昨日我我族探子来信说念与伤了,我寻思渭于苍巡之位不可无人,恰我伤已无碍,由我替他便是。”

方正经一刹,那欢脱之人便又满面喜气地蹦出句:“许久未见,相思成疾!我得先看看尘吾去!”

话音一落,他便拍了拍二人肩转身离开,只是走的时候还不忘连带着拍拍苏缭亦的宽背,给他送去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苏大将军,分别已是多年,怎不来陪我叙叙旧?”

“谁许你对我动手动脚了?”苏缭亦斜睨魏长停,神情冷漠,“我和你什么时候熟到这地步了?魏公子声名在外,我可招待不起。”

魏长停听了这话倒也不恼,只是笑着挥手绕到隔壁去了。

严卿序和顾於眠面面相觑,只得无奈笑笑。然而,刹那间,隔壁屋子突然闹了起来。

“魏长停你给我滚一边去,别在这里打扰伤患休息!”

“见色忘友……我是来看念与的好吧……”

“你会看病?你看哪门子的病,滚一边去!什……么?!滚远点!别趴我肩上,脏死了,魏!长!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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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裕山之事还得有人善后,谢尘吾于是答应留下,顺便帮忙照顾江念与。

虽他口上说是顺便,实则还是为了还江念与一个救他性命的人情。陌成谢家世代皆讲义气,最为讲究的便是“有恩必报”。

经由此祖训熏陶二十余年,谢尘吾自然压住了自己易怒的性子,对江念与服服帖帖的。魏长停这一来,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此番要去的地方在许地东边,顾於眠虽自小在禮间长大,却也难免有些偏僻地不熟,待苏燎亦走后他便遣了顾家隐卫去向许家要那地的舆图,却只得来个不详的回复。

这自家管的地岂还能有不详之说,顾於眠心里也困惑,专程托隐卫暗中查了一番,才知道许家管辖那块地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外戚,人还没多老便成日想着炼不死仙丹,没什么作为。

碍于他先前立过大功,许家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管,许家长公子许辞闲暗戳戳讥讽了几回,那人仍旧明知故犯,压根不顾当地百姓的死活。

时间久了,那穷乡僻壤之事便也就搁置下来,以至于现在那块地有几个村子、住了几户人家都无从得知,更别提入山的路线了。

闹出这么个笑话,许家自然也下不来台,只得着急忙慌给三人寻了个当地百姓领他们入山,只是那人说是当地的,实际也只知道个皮毛而已,何况现在大雪封山,不仅认路难,行路更难。

“大爷,这路如此陡,哪是能行的样子呐?”魏长停扶着石壁,抬手挡去漫天雪,脚下还得提防着打滑,走的实在是艰难。

“几位公子是不知道,这儿呐,本来是个寸草不生的荒山,没有什么路过去的嘞!里边好像有个村吧,叫啥……哦,叫石筠村!只是现在这雪下得大,也不知里边人啥样咯!”

“既然有村,怎连张舆图都没有,许家每年不登记户数吗?”严卿序拦下差些打至顾於眠身上的枯枝,往风来的方向挪了挪。

“嗐,公子有所不知,这贪官当权,百姓受苦呐……许家也不是不管,每年许家府兵都来,只是这地有些邪门,加上入山的路实在难走,官兵甚而许家的府兵都不大愿意进去,所以有字的文书已经是八年前的了。”那领路的老头喟然长叹,像是吃了不少苦头。

老头方一说完,便迟疑着停下了步子,他不自在地搔了搔满头银丝,怯怯道:“三位公子,并非小人不愿送,只是……小人实在放心不下父母妻儿,还恕小人不能远送……”

“这里边究竟有什么能把你吓成这副样子?”魏长停伸长脖子朝里头张望,奈何白雪茫茫,满目空阔寂寥。

那老头瞧上去很是慌张,一双瞳子左右晃动,眼神闪躲,说出口的话都有些结巴:“不……不瞒三位公子,这山名‘苑山’,当地百姓也唤其‘怨山’,有道是‘怨山葬白骨,凄凄送亡人’,活人是断然不敢踏入这怨山半步!”

老头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了看三人,见三人面上云淡风轻,莫名有了说下去的底气:“八年前许三爷许临带兵入山,许三爷年轻气盛,加之以术法高强,自然不同凡俗。但我们不一样呐,小人家有老小,惜命呐。”

老头说得恳切,就差没给他们仨跪下了。

“老人家,不必如此,本就是我们有求于您,您先回去吧,剩下的路我们自己走便是了。”严卿序将他小心扶起,面上笑如春风过岸。

那老头有些“受宠若惊”,眼中慌张尽露,着急忙慌道了几声谢便匆匆离开了。

“好一个贪生怕死之徒呐……”魏长停勾唇笑道,他轻轻拍落肩头积的薄雪,回过身来,“卿序,总心软可成不了大事。”

“他既然怕到如此地步,恐怕也不知过了这山口后要如何行,带着也只是累赘罢了。”顾於眠摆了摆手,没多加犹豫便跨过挡路的枯枝往里头走。

严卿序回头瞧了眼,那老头的身影却早已消失于雪虐风饕间,连带着他留下的足迹一并散入寂寥的雪中,再难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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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道这苑山路难行,也的的确确没有诓人。三个术法高强的十五族人又是御剑又是造屏障的,却还是费了近两个时辰才终于行至山腰。

夜里风雪更盛,御剑不得,三人咬着牙逆风向前,也不知跌了几个跟头,才终于在满目雪白中窥见了一星灯火。

只是走近来,三人才终于发觉——这儿几乎已不能称作“村子”了。

目之所及,惟有腐烂的茅草在寒风中哆哆嗦嗦摆动的模样。再近些,便是一派凄楚景。枯枝混着泥土筑的墙东倒西歪,深雪压塌的茅草屋底下露出一截白骨,却也难辨是人骨还是牲畜的骨。

每户人家的房门都紧闭着,只能隐约从中看见里头晃着几个干瘦的身影,门缝里不时闪出些怪异的光来,有人暗中窥伺着外来客,像是垂涎的野狗似的瞪着大眼。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呐。”魏长停耸了耸肩,又瞥了眼一旁裹紧雪白裘衣的顾於眠和一身玄色大氅的严卿序,笑道,“罢了,求人办事这活还是得我来干。”

言罢,魏长停便兀自寻了个看上去不那么漏风的屋子,叩响了门环。

“有人吗?无意叨扰!但求您行行好,开个门吧!这外头实在太冷了,要冻死人啦!”

谁知,魏长停反反复复喊了几声都没人应答,反倒是隔壁人家的柴门开了个小缝。

只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问:“干什么的!?在这大吵大嚷……”

魏长停见有人应答,忙闪身至那门前,柔声道:“老人家,我们是官府派来查案的,这四月飞雪属实奇怪,如若您不嫌弃,让我们进屋避避风雪便好,我们自个带了干粮,不会多麻烦您的!您看这大雪都没个停的时候,您便可怜可怜我们吧……”

魏长停向来是个没脸没皮的人,这会装得一脸无辜,也不知凭这招骗了多少家姑娘。

老人犹豫半晌,低声嘀咕了几句:“不出大事便不来了么?早该来不来……”

他话是这么说着,但见三人披了一身的雪,眼睫上都结了层霜棱,到底还是心软,一咬牙把吱呀作响的门拉开了条每次仅容一人进入的缝。

三人忙点头道谢,也都松了一口气般入屋去了。

老人在屋内灶台生了火,几人便围着那灶台坐着,这屋子虽不漏风,但屋墙都是泥砌的,墙面薄,难以御寒。

衣薄的老人不住搓着满是老茧的手,恰是天寒地冻时候,他发着颤坐在枯草堆上,像一柄残烛于忽明忽暗的光中摇摆不定。

严卿序本就练就一身好功夫,内里穿的也多,瞧见老人瑟缩模样,心里更有些过意不去。

他自顾自将大氅脱了下来,起身过去欲盖到老人身上。那老人吓了一跳,伸手要挡开,严卿序只轻声道:“老人家,您收留我们,我们本已感激不尽,却也无从回报。在下身子骨尚是硬朗时候,也不怎么畏寒,若能让您暖暖身子就好了。”

那老人觉着有些不知所措,只得不住点头,谢过严卿序。

“老人家,您就自个住呐?”魏长停瞧着屋中破碎的棉絮散了一地,沾满了污泥。

闻言,老人的眼神黯淡下来,迟疑半晌,这才叹了口气道:“我连口棺材钱都没有,哪能养的起家眷?”

三人递了个眼神,都没在这话题上深入。

“您这平日吃的都是些什么?这毒草树皮可经不起长吃。”魏长停瞥了瞥那锅中剩菜,又问。

“那能如何是好?这荒郊野岭本就不是活人的地方!难道我要同他们……”

语声急停,屋外呼啸风声登时如虎狼嘶吼入耳。那老人张皇失措,一双如柴枯瘦的手攥成拳状死死压住衣摆。

顾於眠见状,轻轻挪到老人身旁,盯住老人那飘忽不定的眼神,真诚道:“老人家,我们是来查案的,您同我们讲明白了,我们才好帮您解决呀!”

见老人犹豫,他轻轻握住老人发颤的手:“老人家,这几年不作为皆是我们无能。没能护住这一方太平亦是我们的罪过,我们是狼心狗肺的畜牲,我们真该死!我们对不起乡亲们!如今……如今我们便是来将功补过的!是我们软弱!是我们怯懦……”

顾於眠虽是在骂自己,实际却是借着这机会泄愤,随心骂了一通这地的官,心情为此还舒畅不少。他越说越激动,近乎要侮辱“自个”祖上十八代了。

还是严卿序从后边扯了扯顾於眠的袍摆,露出个讪讪的笑,顾於眠才了然地住了嘴。

老人小心翼翼瞥了顾於眠一眼,见那生得漂亮的小子神情坚定,眼中清澈,不自禁叹了口气,似乎有了几分心软。

然而他一开口,连唇都开始打颤,瞧上去似乎更焦躁了:“哎呦……你们存心想让我遭报应吗?我说你们几个黄毛小子来这怨山干什么……怎么就是不知怕呢?”

老人脸上本就布满岁月沟壑,这会愁得更是拧紧了眉头,他紧闭双唇,阖起了双目。

“老人家,我们……”顾於眠以为自己方才那番话触了老人的逆鳞,正欲开口,谁知老人叹了口气便将他的话打断了。

“吃人啊……怨山哪有鬼吃人,是人吃人呐!”

老人将满头银丝埋入臂弯,一时间无人言语。

低低呜咽声在静得出奇的屋中如同被打碎在地的瓷碗,碎瓷片在每个噤声的外来客心中都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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