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垒。”于冬林的声音贴着耳后根传来,像长着脚的瓜蔓一样爬进柯跃尘耳朵里,“我听王院长说,有对外国夫妇打算领养小月。”
“我知道。”易垒的声音有些干涩,像是刚从沉思中回过神。
“如果他们条件符合,小月是不是就要跟着一起去国外生活了?”
“嗯。”
“国外好是好,就是见面没那么容易,我听说美国签证......”
“啊嚏——”
于冬林的话被一个干脆利落的喷嚏毫不留情地打断,尔后不等柯跃尘开口,易垒的手就先一步抚上了他的额头:“冷不冷?我去车上给你拿毯子。”
“不冷......”柯跃尘吸吸鼻子,又搓搓眼睛,“就是眼睛好痛......”
易垒帮他揉起了太阳穴:“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还是痛......”
那人又拿出一张眼贴贴在他眼睛上:“这样呢?”
“我想回家......”
“乖,听话。”那人哄小孩似的摸摸他的脸,“你先休息一会,我去里面问问医生。”
身侧旋即掀起一小阵凉风,脚步声快速远去,又过了大概五秒钟,柯跃尘重新靠回椅背上:“于秘书。”
“啊?”
“你大可不必这样拐弯抹角。”
“什么拐弯抹角?”
“你想让易垒回去求他爸收养小月,我没猜错吧?”
此话一出,对方立刻噤了声,过了许久才尴尬似的笑了一下。
“据我所知,于秘书前段时间还在为令爱上学的事操劳,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对他人步步紧逼?”
“那个......”于冬林的语气明显慌乱起来,“我不是故意......”
“本来我都打算跟你家少爷撇清关系了,但你非要当着我的面欺负他。”柯跃尘叹了口半真半假的气,忧心忡忡地说道,“我这个人吧,不仅天生爱多管闲事,而且还是个出了名的狗脾气,恐怕以后......”
“什么?”于冬林忙问。
柯跃尘微微挑着嘴角,半晌才一字一顿地说道:“恐怕以后要多有得罪了。”
今天坐镇眼科专家门诊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也是柯跃尘的主治医生,姓王。
王医生声音高亢,中气十足,难以想象他是个头顶地中海,腰挎啤酒肚且皮肤黝黑到发光发亮的眯眯眼。
这些外貌特征自然不是柯跃尘亲眼看到的,而是易垒用自己的语言艺术加工后,一句一句描述出来给他听的。
想来有些奇怪,眼科里的医生几乎都被大少爷挨个儿介绍了一遍,可听完却发现没有一个长得能入眼的男医生。
面诊结束后是各种各样的检查,从楼上爬到楼下,从眼睛扒到血管,把四体不勤但又不让人抱的睁眼瞎折腾了一溜够。
等大大小小的检查全部做完,时间已经来到了晚饭的钟点,睁眼瞎又在这时化身馋嘴猴,嚷嚷着让大少爷去给他买吃的。
彼时医院里清静安宁了许多,有“呲啦呲啦”的拖地声,有逐渐浓郁起来的消毒水味,还有身下正剧烈抖动的连排座椅。
“大作家,”易垒前脚刚走,于冬林后脚就急不可耐地挪到柯跃尘旁边,“你打算怎么对付我?”
“你真想知道?”柯跃尘垂着眼,面色淡淡的,“上一个这么问的人,后来连夜收拾东西滚出南京了。”
这是实打实的真言,并非吓唬人的瞎话,但没想到于冬林听完却笑了:“不愧是陈锦龙的徒弟。”
他竟然就这么大喇喇地把师父的名字给报了出来。
于冬林是易建业身边的人,易建业身边不会有天真无邪的小白兔,只会有狡猾成精的老狐狸。
“我今天算是知道易垒为什么那么喜欢你了。”见他不说话,于冬林又幽幽地开了口,自顾自地说道,“你身上有股‘好像什么人什么事都不能把你怎么样’的劲儿。”
老狐狸还会给人捧臭脚戴高帽,葫芦里卖得究竟是什么药?
“我知道你在家听见我跟他说的话了。”不待细想,于冬林又压低声音靠了过来,“难道你就不好奇那个协议的具体内容?”
柯跃尘自然是好奇的,但易垒明摆着不想让他知道当年那些事,不然也不会在临走前跟于冬林三令五申一些似是而非的话。
原计划是把易垒支走后从于冬林身上找突破口,可现在还没出手,老狐狸就自己送上了门,这让他有点拿不准对方的居心。
“于秘书想说什么?”
“你别紧张,我就想问问你们分手的确切时间。”
“12年11月,出法考成绩那天。”
“后来呢?”
“没有后来,我们分得很彻底,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找过我。”
“再也没有找过你?”于冬林起先惊讶,尔后若有所思,“我们果然都被他骗了。”
“什么骗了?”柯跃尘陡然紧张起来。
“当年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嫌疑很重,需要我和董事长出面作不在场证明。可就算出了这种事,他也依然不肯跟董事长低头服软,导致我们都以为他还在跟你藕断丝连。”
“你是指......周小成出事那会儿?”
“对,周小成的案子发生在13年1月,发酵起来更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了。那时候你们早就已经分手,但他还是屡次把你当筹码一样拿出来跟董事长谈条件,这才有了后面的合约。”
话说一半,不知谁的手机突然响了,音乐声咋咋呼呼的,好似拉开了一出荒诞戏剧的巨大帷幕。
“所以大作家,你真觉得这些年,他是为了你在忍辱负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