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还不动手?”易垒一边摸他后背,一边把他握拳的手抵在自己下巴上,半是无奈半是心疼地说,“你想打就打,干嘛非得这样委屈自己。”
两人在小破街一家卖铁板饭的苍蝇馆子落了座,这里虽然没有牛肉煲,但有铁板牛排饭,也算弥补了晚上的遗憾。
等差不多填饱了肚子,易垒才讲起今天的行踪,原来他急匆匆赶回浦口,是因为班上同学告诉他养老院有猫腻。
而在一旁洗耳恭听的柯跃尘,对此丝毫没感到震惊。
浦口校区附近的康怡疗养院,曾一度承载着柯跃尘大一时期的闲暇时光,那时候他每个月都会去两到三次,对院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那家养老院的特殊之处在于,里面的老人都没有子女,但自身条件又达不到农村五保户的标准,故而只能靠着年轻时攒下的积蓄长期居住在那里。
一个老人没有子女,就像一件商品没有质保和售后,使用寿命全凭商家良心。
但良心这种东西既没有标准,也没有法则,它游离于利益之外,与人性背道而驰。
就拿柯跃尘知道的来说,他曾不止一次看见疗养院里的工作人员克扣老人饭食,并把外界送来的慰问品据为己有。
“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易垒神色凝重,“如果仅仅只是拿点东西,他们今天不会抗拒到连老人的面都不让我们见。”
这句话像一阵凉飕飕的穿堂风,令柯跃尘汗毛倒立,联想到以前每次过去,身边都有工作人员紧跟相随,他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们难道......还虐待老人?”
“早上王妍是这么跟我说的,我本来只是去了解一下情况,但没想到养老院的态度那么强硬。后来他们得知我们是法学院的学生,便立刻扬言要砸了我们的手机,还喊了一堆保安过来把手。”
“那你们有找到确切的证据吗?”
“能出来就已经不错了。”易垒摇了摇头,“那些工作人员的嘴比铁桶都严,除非能单独接触到老人,否则很难获得关键证据。”
这么看来,大少爷今天竟是给别人当护花使者去了。
虽然情有可原,但柯跃尘心里还是忍不住发酸:“光凭你们两个当然不行,你男朋友我去那家养老院的次数比你这学期回宿舍的次数都多,你怎么不来问问我?”
从饭店出来的时候,雨后的大地散发着淡淡的泥土香,伞已经物归了原主,此刻两人正沿着来路往校车停靠点走。
八点过的校园虽然亮着灯,却鲜有夜行的路人,周围除了西北风在引吭高歌,便只剩下鞋底拍打水洼发出的啪啪声。
“你有心里准备吗?”易垒问。
一路上他都没怎么说话,这会儿突然出声,柯跃尘便以为他还在为养老院的事忧心,立刻拍拍胸脯保证道:“不用准备,这事包在我身上!”
“我不是说这个。”两人离得很近,那人停顿两秒,忽然转过头来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现在,或许就是我们的将来?”
不待回答,他便又转过头去,兀自笑了一下:“所以你要不要考虑重新做回正常人?这样我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祸祸了你。”
“能不提这茬了吗?”柯跃尘不知道大少爷怎么好端端地又提他几个月前说的混账话,有种被人揭了老底的窘迫和惶恐,“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
“但这不是正常的人生。”
“一定得结婚生子才叫正常?”
话音刚落,远处忽地传来一阵悠长的鸣笛声,黑暗中随之出现两点橘黄色的光。
“在我看来是这样。”易垒把环在柯跃尘腰上的手臂收回,去牵他藏在衣袖里的手指,“随大流舒服,你跟着我走独木桥,以后恐怕要多吃不少苦头。”
“可我喜欢。”
“或许有一天你也会不喜欢。”
背后的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强烈,顾不上细想对方话里的深意,柯跃尘用力回握易垒的手,语速飞快地说道:“可我从没打算跟你分开!你不许平白无故地质疑我!”
那人笑了笑:“我不是质疑你,我是质疑这个世界。”
校车慢悠悠地停在身前,发出长长的喷气声,仿佛一位长者在叹息。
柯跃尘明白易垒的意思,人定胜天,但人定却未必胜人,就像上一秒他们还牢牢地牵着彼此,这一秒却已经互相松手保持起距离。
世界像一片漏风漏雨的天,多得是看不见的罪恶与丑陋,年轻力壮如他们,风烛残年如寄人篱下的老人,都无法阻止来自他人的恶意。
这个世界是破的,烂的,有缺口的,正常人尚且难以苟活,而那些与之格格不入的人,那些不被之所包容的人,则更应该小心谨慎。
“那你就做个裁缝。”
“什么裁缝?”
“穿针引线的裁缝。”柯跃尘看着缓缓闭合的车门,认真地说,“法律是你的针,大脑是你的线,只要你愿意缝补,这个世界就一天比一天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