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柏的视角
我和罗兰路过一堵低矮的土墙。一架石桥如拱月,卧于潺潺溪水之上。溪边开满水仙、报春和蓝铃,绿蕨也茂盛。溪水波光粼粼,若融化的白银。
我仍记得我同他第一次骑马,是在黄昏下的旷野。
那一天,我们一路说笑,罗兰不小心踩进掩映在花丛下的巴掌深的溪水。
“回去换鞋袜吧。”我道。
罗兰索性脱下湿漉漉的鞋袜,提在手里,赤足踩在初融的冻土上,笑道:“走吧,马上就到了。好马不吃回头草,我也不走回头路。”
我们来到一处棋盘似的空地,绿草如茵,枝头抽着嫩黄色的新芽,另一簇则结着青涩的苹果,望之极酸。
星辰落在山岗,薄雾微微起伏。
我吹了声口哨,惊起飞鸟,扬鞭策马。
我回望瘦削的罗兰,和那双被冻得雪白的脚。
“罗兰,”思绪回转,我道,“你要多听父亲的话,不要惹他生气,其实父亲很爱你。”
罗兰不耐烦道:“你是什么身份?以兄长自居来教训我吗?”
我一时语塞,板着脸不说话。
“瞧你这副所有人都欠你钱的模样,”罗兰嗤笑,唇舌如刀剑般锋利,“你吃罗家的用罗家的,怎么还敢对我甩脸色?别以为仗着父亲的宠爱就能越过我去。”
“我并无此意。”我冷冷道。
“我告诉你,我才是公爵的继承人。你呢,一辈子都是我们家的仆人,以后,就是我的管家和侍从。”
罗兰骑马,奔入黑夜。
我只觉被狠狠扇了两巴掌,愤怒淤积在胸口,喘不过气来。
“这就是你的真心话吗!”我挥鞭,狠狠抽树枝,树叶在狂风中迷了我的眼睛,“我在你心里,连兄弟都不是!”
回应我的只有风声和树叶的“细细簌簌”。
我望着惊起的寒鸦,忽然警惕起来,左顾右盼,皆是黑暗,只有斑驳的树影。
“罗兰也许会遇到危险。”我忙追赶上去。
罗兰的马徘徊,不见主人。
我在身下十几米的岩石缝中,听到一声喘息。
我忙翻身下马,攀爬岩石。
罗兰动弹不得。温热的血液自他后脑勺缓缓流出,沿着岩石的纹路滴落。
我将他抱回流水山庄。
众人惊慌失措。罗鸢直接晕死过去,被人搀扶坐下。仆人忙将嗅瓶凑到她鼻下。
我将罗兰抱上楼,放在床上,侧身为医生让路。
罗兰昏厥呻吟,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脸颊。我担心他甚至会瞎了。
宾客都拥挤在房间门口,我安抚好他们,命仆人备上马车,护送他们回去。
“我哥怎么样了?”罗鸢清醒过来,被侍女搀扶着,颤巍巍上楼。
她盯着我,梨花带雨。
“相信医生。”我道。
“我相信我哥哥福大命大,会逢凶化吉,”罗鸢擦掉眼泪,怨毒地瞪着我,“但我不相信这是一场意外。”
我冷冷道:“我若蓄意谋害罗兰,大可等他尸体凉透了再把他带回来。”
“那样就太显眼了,不是吗?若我哥哥他……”罗鸢眼角又沁出泪水,“他不治身亡,你不就是最大获益人吗?”
“前提是‘不治身亡’,”我只觉得她不可理喻,“你若不放心,就去守着罗兰。我会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地写信告诉父亲,请他评判。”
“父亲一直都偏心你!”
“罗鸢小姐,你是觉得,父亲会姑息谋害他继承人的凶手吗?你这是在污蔑他。”
不等罗鸢开口,我转身就走:“这儿那么多人瞧着,别闹出更多笑话。”
我回到房间,将糟心事拦在外面。霎时间,我感到疲惫不堪,坐在地板上。
“如果我没有邀请罗兰出门,他一定好好的。”我自责不已。
“我只是想与你和解。若我有朝一日死在战场上,至少能少一分遗憾。”
“对不起。”
临行前一夜,我来到罗兰的房间。
罗鸢坐在床头,一见我立刻起身。侍女护在她身前。
“我要走了,来看看他。”
“虽然父亲写信勒令我不能猜忌和责怪你,”罗鸢咬唇,“但我不会信任你。”
“我能理解。”我径直越过她。
罗兰脸色苍白,枯瘦如柴。衬衣套在身上,大了不止一号。
我伸手想要抚摸他,却被罗鸢拦住。
回房后,我在窗边坐了一宿,等着仆人来报告罗兰苏醒的消息。
但直到黎明破晓,云层吞吐金色的朝霞,喷洒在山峦,罗兰都没有醒过来。
我在罗兰房门站了会儿,下楼,上马。
听着树枝打在车厢顶和车轮碾压过鹅卵石,我回望流水山庄。
花树迎风,若淑女舒袖。山庄静谧,笼罩在霞光下。
“再见,我曾经唯一真心的朋友。”
重山渐平,大江渐宽。出了南境,天地豁然开朗。
江涛滚滚,若海潮升起。
我在军营下车。
“请回吧。”我对仆人道。
仆人左顾右盼,不解:“怎么没人来接应呢?”
“军营不是享受的地方,”我提着行礼,大步流星,“快回去,别让人瞧见,还以为我娇生惯养。”
士兵操练,井然有序,声势浩大。我自认为肤色偏黄,但与他们相比,只不过是花上染的一点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