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丹药的瞬间,胸腔的淤塞略有松动,秦观趁机尝试摆脱禁锢,未遂。随即在万泰半是强迫半是诱哄的指令下,眼泪跟喉咙中丹药一同滚落。
哭什么哭,猫哭耗子假慈悲,再不忍心不还是眼睁睁看着它被炼了。
突兀横插一脚的自嘲念头让奔涌流动的情绪顿住,接下来哀伤就在变换的思绪中潮水般地涨落,但没有再继续落泪了。万泰感到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挥手展开一幅卷轴,说:“这是新一批入阁弟子名单,你从中随意挑一个,为师会以你的名义特别培养他。”
秦观此刻没有心思挑选什么下属什么心腹,但他不出高塔并非不问世事,相反,常年经受的严苛教导让他对宗门事务了然于心,只扫过去一眼,他就意识到这不是资质最好的那一批弟子。
“为什么……是这些人?”秦观喃喃念出声来,“灵根都在地阶七品左右,也并非变异灵根……”
地阶七品的天资已是上佳,否则进不了万象阁,但距离核心弟子的水平,又差着几步之遥。
“天阶灵根,自有万条出路,而这些,因为你坐到了不属于他的位置,他才会一心向你。”万泰指着卷首的名字,“这个如何?”
这段记忆已经十分模糊,秦观都不记得他是为何选了法衡——原来是为了跟师父作对,随手指了卷轴最末的名字。
法衡就在这随手一指后得获海量修炼资源,从普通弟子一跃成为法阁新秀。每月到高塔之外拜谢时,秦观透过长窗,遥遥看到他溢出赤胆忠心的眼睛。
凝聚出元神的雪参药效的确强劲,久违的稳定的神魂凝实感让修为突飞猛进,秦观又陆陆续续挑选出来了许多名字,每有一个甘愿为他赴汤蹈火的心腹长成,不敢回头看的愧疚感就淡化一分。甩脱比背负要轻松,而且他似乎本来也是一个擅长放下的人。
忘情而至公,不为情所动,不为情所扰。
心法口诀反复默诵,秦观能感受到身躯的桎梏在继续放松,但不妙的是情绪的动荡愈发激烈起来。时间线在快进变换,所经历过的场景一幕接一幕地闪,这其中的情绪却不会随着画面消散。纷至沓来的情绪冲击带来巨大的干扰,秦观强行冲破身躯的牢笼时,剧痛带来的眩晕让眼前模糊一片。
修太上忘情又大肆动情,道法反噬如约而至。
“父母师友,恩仇义气,你都能放得下?”
“太上忘情。”
“你竟真能做到,不在乎这些事了。”
“太上忘情。”
“那她呢,她也不在乎了吗?”
“太上忘情……”
转瞬即逝的犹疑,还是被捕捉到了。虚无的白中传来一声轻笑,秦观终于能看清,眼前问心见到的不是幼年的自己,也不是现在的自己,是那个本不该存在也已经不存在了的自己。
“姜寒!”秦观咬牙道:“我不在乎,我必须要修成太上忘情,成为这世间的最强者。”
“那怎么办呢?”眉眼温和的青年摇了摇头,眸光中带着三分笑意,“我在乎呀,我在乎,你就在乎,因为……”
“我就是你啊。”
秦观一口血涌到喉咙,硬生生咽了回去,下坠之时护住了周身要害,从水泡破裂到翩然落地,姜振清全程没找到能够下手的破绽。
两道死门都有了结果,其余三门处也立刻有了动静。霍追,法衡和见善依次落地,两边人手分立两侧,秦观盯着姜振清手中精致小巧的八角宫灯,听到法衡低声请示:“少阁主,是否要强夺灵宝?”
对面人看起来同样是脸色苍白,但因为出来的更早,状态恢复在己之上。姜振清手中的汨罗灯已经打下了神识烙印,在此地不杀难夺,而他不打算弄出两败俱伤的局面。
东侧传来石壁移动的声响,壁上打开了一道足够两人并肩的窄门,透进粼粼波光,应该是出口无疑。
秦观心想,汨罗灯带去域外总比落在其他五宗手中要好。于是悄悄抹了把嘴角溢出的血丝,一语不发,只转头往出口走去。
咯咯——背后传来石块摩擦声,出口的石壁跟着关窄了几寸。秦观猛回头,就看到姜振清在摆弄入厅的那道石门,在出口出现后,入口也活了,但这石厅的两道门似乎不能同时开启。
一个荒谬的想法从心头升起,秦观质问道:“你在干什么,你该不会真要回去吧?”
姜振清轻飘飘瞟他一眼,“与你何干?”
“若是出口无法二次打开,怎么出去?”
“原路返回。”
“原路若有变呢,放着好好的出路不走,偏要横生波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