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弟子房附近时,扑面的血气瞬间吸引了二人注意。
倒地不醒的不止裴茂德,还有五六名无名小弟子。他们身下皆是一大片血迹,除了腥气,还掺杂着一种奇怪的气味,让人联想到了秋末时满地被人踩碎的果子。
狼狈的场面将人群分成了两派。
一派立在左侧,以杜纯为首,正羁押着早已陷入狂乱的谈颢。
他的发冠已经散乱,头发上粘着不知是血还是汗。他的手上满是鲜血,不知与其余弟子起过什么争执,竟将他们的常服蹭上了血手印。他似乎没看见赶来的人,只朝杜纯和怀山派弟子怒喊:“他是魔,他也是魔!整个中原都是魔物,你们为什么不睁眼,为什么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而另一端,裴茂德早已仰面倒地,胸膛上毫无起伏,只见血色染湿了前襟,从那滩血迹到他倒地的位置,净是那种诡异的气味。
在沈聆之抵达的同一时刻,沈明澜亦匆匆赶来。
他见裴茂德已不省人事,情急之下正要搭救,沈聆之忽然唤了一声:“大哥。”
这是那夜的变动之后,沈聆之与他说得第一句话。沈明澜顿在了裴茂德身前,见他看向杜纯手中的物件,无喜无悲道:“你真要舍弃药谷的名声,去帮扶一只魔物吗?”
隔着白色的手绢,杜纯正捧着一枚染血的魔丹,面色平静地看着众人,“沈公子还不知道吧?这魔丹,是谈颢从裴六公子身上剜下来的。”
寻常人就算沾染了魔气,没有三年五载,也不会形成魔丹。
可见,裴茂德与魔物勾结,不是一日两日。
沈明澜略知裴家的情况,但在证据面前,只能惊愕犹豫着退后几步。
而明白原委的怀山派弟子,都不敢去碰裴茂德,恼怒地辩驳道:“六、六公子正是看出了谈、谈颢是魔物,这才......”
他们都没有裴茂德颠倒是非的口才,只能强行辩解道:“就算如此,谈颢身上的魔气也是真的,天音宗难道要无所作为吗?”
原来,裴茂德虽然不知道谈颢的身份,但早想着铲除谈颢。
明的暗的,阳的阴的,只要能让少侠榜少个对手,裴茂德都不惜去做。
裴茂德得知谈颢性情暴虐,收买了与谈颢不和的人。今夜,裴茂德故意引开谈颢,又遣那人在他屋中放置了沾染魔气的物件,等谈颢回屋后,故意举报给天音宗搜查。如此,便有了“谈颢是魔物”的罪证。
这种手段并非无解。但当谈颢察觉到鬼铃气息时,终于忍不住了。
他本就是魔。
隐忍埋伏了这么久,就因为魔君的策略有变,便要成为弃子。
背叛,功败垂成,难逃一死......当这些压力聚拢而来时,谈颢终于忍受不住了。
他的周遭腾起魔气,手扶着剑,直勾勾看向裴茂德的心口。在那里,他看见了与魔物如出一辙的魔丹。
若真让怀山派继位,裴茂德大概会成为魔君的宠儿吧。
可是,明明他才是一直埋伏在天音宗的人。
谈颢看见裴茂德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听见怀山派弟子的惊叫:“他果然是魔物!快快,快告诉大家——”
在他们回过神前,谈颢忽然拔出长剑,捅向了裴茂德心口。
谈颢的速度与功力非裴茂德等人能够抵挡。
一片惊叫中,裴茂德踉跄到底,求饶的话还来不及出口,谈颢便将剑往深处一剜,剜出了早已凝结在裴茂德胸中的魔丹。
他举着那枚魔丹,逼问着一旁的怀山派弟子,“你们可看见了?可看见了!他也是魔,你们也是魔,你们都和我有什么区别?”
见弟子连连退去,就要逃走,谈颢攥着魔丹,双目赤红地紧盯着众人。
他忽然明白了。
他是魔。谁做盟主,原本与他无关。
魔君的改变,同族的背叛,一步步把他逼迫到了不得不帮扶天音宗的地步......也许正是如此,魔君才不在乎鬼铃对他做什么。不愿服从魔君的安排,他就会被视为弃子!
魔君至高无上,他理解。一切以魔族利益为先,他也理解。可凭什么,要让他做这个牺牲品?
身份暴露,谈颢知自己已无活路。
眨眼间,他便斩了准备通风报信的怀山派弟子。随着越来越痛快的剑法和接二连三的屠戮,他仿佛走出羁押已久的地窖,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觉出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本就是魔。
只怪天底下的魔物......一面诱使人沉溺于心魔,一面又学着人的模样,要文明,要规矩,仿佛这样就能改换身份似的!......是啊,他真应该怨恨人类。正是人界设定了三六九等,设定了权势与争夺;正是这分隔让一部分人困顿于饥饿,另一部分却因饱食滋生出更多的欲望,才给了魔族可乘之机,让魔族也受到人族的影响,如同驯服猛兽一般,框定住他们原本的野蛮与自由。
他是魔,要堂堂正正地成为魔,而非压着自己的天性,憋屈地只能挥砍着木桩泄愤!
若非杜纯匆匆赶来,这群怀山派弟子,怕被杀得一个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