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云庭走后的第二日,裴萝便收拾好东西,迎着朝阳去往宫中。
她换了身打扮,一身朴素青衣,长发简单地梳成一条发辫,发间只有一根簪子,背上自己搁置许久的小包,仿佛又回到了最初身无长物的模样。
只是毕竟时间过去了,她也不再真的是那个人。
太医局的人很欢迎她,言谈间也十分客气有礼,为了不让她跟一大群男人挤在一块不自在,裴萝甚至有个自己独立的办公间,她就在这里,研究记录,整理众多堆叠的资料。
萧止过来视察时,她正在一堆书本里无暇分身,还有人不断往里边送。他没有命人打扰,静悄悄地走了出来。
“第一日,感觉如何?”没有去会客厅,立在房檐下,萧止看向前方,问林颖。
天上的云飘来飘去,日光时有时无,忽明忽暗。
“皇上。”林颖在旁,恭敬行了一礼道,“齐王妃殿下心性不比寻常,属下是见识过的,今日一见她,却又觉得比之之前不太一样,分明更加沉稳。”
他往后看了一眼:“医典可大成。”
这也算是个很高的评价了,萧止沉声:“那便好,不必顾虑朕的面子,也不必多在意她的身份,一视同仁即可。”
“只是记得,不要让她太过于劳累。”
林颖道:“是。”
萧止又往后看了一眼,偏巧她抬头,正好与他目光对上,静了一瞬,裴萝放下手里的笔,起身走出来。
林颖告退,裴萝走到萧止身边,双手交叠朝他行了一礼,道了一声:“皇上。”
萧止垂下眼看她。
初见时她也是如此模样,一年过去了,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眉间少了些避世尘烟的空寂疏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与愈发的温柔平和。
看得出来,她落于俗世,踏实且安宁。
他也安了心。
“觉得累吗?”萧止问了一句,“朕看那些古旧的医书一摞一摞,堆到屋顶去了,都快要把你给埋了!”
裴萝轻笑:“所以这才说明,我做的事情是很有意义的!以后的医者就不用再翻这些旧书了,皇上觉得呢?”
萧止点头:“也有些道理。”
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该再对她说些什么,他转开视线:“回去忙吧!”
裴萝要走,萧止却又突然想起一事,忙道:“等等!”
裴萝顿住脚步,他却又变了卦:“算了,去吧!”
面对他的犹疑,裴萝并未变得不耐烦亦或是惊讶,依然平静着,又行了一个礼,从容退下。
萧止离开太医局回清心殿,路上想起自己没说出口的话。
那一夜,她跪于冰凉地面,愤怒指责大晏留不住忠臣良将,也不肯成全夫妻之间的情意,从太后那里出来,他仔细想了,也并非全都是太后的不是。
居于高位者,难免风声鹤唳,稍有动静,便会草木皆兵,而比起大局稳固,寻常的小情小爱无不可牺牲。只是人非草木,终是太过残酷,也正是因此,他决定放过路修明。
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怨恨他,故而想问个答案出来。
没等到第二日,白天的事忙完,裴萝过来求见。
萧止索性将吞下的话说了出来。
裴萝静静听完,道:“我并没有怨恨,我想路将军夫妻也没有怨恨,否则他们两个也不会一直坚持这么多年,在他们心里,国家安定,皇上的江山稳固大于一切。虽是迫不得已,也是心甘情愿。”
萧止眼眸眯了眯:“那你呢?”
“我也是,我夫君他为了什么离开,皇上莫不是忘记了?”说罢,她抬起眼看他,其内却并无指责之意,“只有皇上安稳地坐着皇位,才是天下万民之福,所有人都会为了皇上不惜一切代价,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那日我是……过于急怒攻心,一时失言,皇上不必多想。”
话语间全是吹捧与尊崇,亦或是也出自真心,把他给捧到高处。任谁来听,怕是都会心花怒放。可萧止却开心不出来。
“朕会担心。”他突然道了一句。
裴萝未动,长睫掩住眸中闪烁:“皇上何出此言?”
“朕或许不是一个好皇帝。”
“你是。”裴萝神情坚定,她又道,“是。”
萧止微讶:“为什么如此肯定?”
只是不论为了什么,她此话一出,他没有了心结。
她说是,那就是。
“除了金银,世间大概没有什么可以一直被夸而不被诋毁一句,但是皇上可以,肩负着一国重任的人,本来就不能拿普通人的规则去评判。”
裴萝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所以皇上,您就做您自己吧,世间自会懂得!”
萧止松了口气,目光越过她,往她身后看去。
裴萝转身,门口立着周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