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长宁目光冷冷,从这些人身上掠过,最终停驻于凤皇殿通往沧池的必经之路。
鼓声喧天,天子却稳坐渐台,迟迟不发令,龙舟上的世家子弟渐渐沉不住气,低声议论起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不是贻误战机么!”“齐恪登舟最晚,莫非是在为他积攒气势?”“之前各家贵女挫他锐气的计策,岂不白费?”
只有齐恪如标枪般戳在船上,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静等齐长宁下令。
在一波又一波鼓声中,魏昭君看到齐长宁脸上忽然神采生动。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路的尽头,步辇姗姗来迟,华盖高举遮阳,宫婢簇拥,姣服极丽,华袿飞髾,远望翩翩若神仙。
浩荡而来的阵仗,顿时吸引所有视线:“凤皇殿!”“雪夫人!”
龙舟上的诸贵子弟年纪轻资历浅,不曾跟随秋狝,也无资格参与迎亲,更无资格参加婚礼,只听说过雪夫人的种种传说。现在得以一见,不免心头火热,躁动起来:“诸神宠儿,青色月神!”“艳绝六合,姿盖两都!”“天下第一美人!”
渐台是观赏龙舟赛的最佳之地,可将争渡情景一览无遗。
雪夫人的步辇停在栈桥,不往渐台上去,似乎要单独在此处观赏龙舟赛。
龙舟和莲花舟上的男男女女,不断偷眼步辇,隔着纱幔,隐约可见半倚的身影,绮丽轻罗铺展,如重瓣花朵绽放。
夏日微风吹过沧池,清爽舒适,纱幔隔绝好奇窥探的视线。
朴国香看到凤皇殿排场浩大,原本那些窥探自己的视线,全都转向步辇中人,不由眼红心热,抱紧怀中火筒。
沧池龙舟赛往返竞渡,起点即终点,龙舟须在绕行远处浮标后转回。
金嬷嬷计划待龙舟返回时,朴国香驱使莲花舟接近齐恪的龙舟,假作被龙舟撞翻,用火筒在水底喷出火球后再游上岸。神迹再现,贡女们配合造势,在大齐天子面前证明朴国香是水神娜迦转世——帝王怎舍得将神明转世让给他人?
略微冒险的计划,却是朴国香能留在宫中的唯一机会。
天子挥动令旗,龙舟才能开赛。龙舟迟迟不发,朴国香忍不住望向渐台,阳光刺目,华盖下天子的位置空缺着。
朴国香怀疑自己眼花,揉揉眼睛,确定天子已不在渐台。
正疑惑间,岸边人群一阵骚动,随即呼啦跪了满地,龙舟上的青年、莲花舟上的贵女纷纷行礼。
本该端坐于渐台的大齐天子,出现在栈桥上。
齐长宁快步走向步辇,眼底眉梢带着春风般的笑意,不顾跪倒行礼的众人,带着几分急迫掀开纱幔:“才用完午膳?”
“想吃鲥鱼,耽搁了。”透过掀起的纱幔,雪霁看向沧池:“陛下,谁是娜迦?听说她能水底喷火?”
好奇的样子与神师地宫中一般无二,齐长宁眼中弥漫温柔笑意,略微掀高纱幔,让她能看到不远处的莲花舟:“遮掩火筒的那个,应该就是。”
雪霁顺着齐长宁的视线望去,只见白纱覆面的高瘦女子身体僵直,原本一手扒着船舷,另一只手遮遮掩掩抱着怀中火筒,对上齐长宁的视线,却像失了魂一样怔怔,不知不觉松开手。
火筒从那女子手中滑脱,落入沧池。
雪霁轻轻“啊”了一声,略惋惜。
“所谓水底喷火的神迹,不过是佯装落水,以火筒在水中发射火球,泅泳上岸。”齐长宁见她失望,道:“龙舟竞渡虽不及水底喷火奇异,别有一番壮观景象。”
雪霁“嗯”了一声,微笑:“那就先看龙舟吧。”
眼中粼粼,菱唇像绽开的花,她的笑容蛊惑,齐长宁情不自禁靠近。
大庭广众,人人瞩目,大齐天子就这样放下纱幔,以倾身相吻的姿势,探首步辇中。
沧池上吹来的风撩动四垂的纱幔,纱幔晃动如水波,阳光忽闪着扑进步辇内,风与光叠加变幻,时耀时暗,令人心浮气躁。
齐长宁靠过来,雪霁阖目相迎。
他直直吻上菱唇,唇舌纠缠,气息起伏。
“火筒落水,济罗贡女并未十分慌张,想必还有后手。”亲吻结束后,齐长宁声音低徊,还带着一点缠绵余韵,拇指抚上菱唇,拭去雪霁唇上残留的一点水痕:“朕若没算错,等龙舟结束还能看到水底喷火——若不能,改日再让她们演一遍。”
恋恋不舍看她一眼,齐长宁退出纱幔。
不过一个转身,大齐天子已如往常般威仪赫赫,全然看不出刚刚在步辇内的情意缠绵。他步至栈桥尽头,挥动手中令旗,顿时鼓声响彻云霄,众人齐声呐喊,龙舟如离弦之箭般划破碧波,磅礴竞渡。
聚在岸边的人们蜂拥上前,既为龙舟助威,也为争睹天颜,侍卫手持长戈将众人拦在界限外。
只有一名高大青年佝偻着背,寂寂立于人群中,视线从未离开凤皇殿步辇半瞬,将天子与雪夫人的亲密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