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殿的女御宫婢做南朝装扮,挽发高髻,长裙曳地广袖宽博,饰带层层叠叠繁华飘逸,一行簇拥着步辇往昭阳殿而去。
阳光温煦,和风阵阵,在最舒适的春日里,想到齐长宁送来的礼物,雪霁在步辇上出了一身冷汗,有些想吐。
齐长宁对她说“来日方长,和我在一起,不必拘束”,可雪霁无法在一个掌控她一切的人面前不拘束。
来日方长,可她的一生,只想与南乔木共度。
一念至此,心头难过,雪霁不可抑制地流下眼泪。
女御看到,忙令步辇停下,上前挡在雪霁面前:“暑热难当,稍作休息。”众人退开,女御用水浸透巾帕,轻轻拉开雪霁的手,将湿帕覆在她面上,遮掩流泪。
和亲路上雪霁时常触景生情,伤心流泪,女御早已见惯,但这般敏感柔弱的美丽少女,恰是那些位高权重之人最为怜爱的模样,故而女御并不十分纠正。女御甚至觉得,雪霁昨晚首次侍寝,忍到现在才哭,已是不易。
“怎么又哭了?”女御像一心为了小辈幸福的长辈一样,温柔劝慰:“昨夜殿下已经踏出最难的那步,以后只要一路向前,慢慢就会忘记过去。”
“让女御见笑了。”雪霁摘下湿帕,眼角微红,泪水濡湿过的肌肤透着水漾的光:“近来不知怎的,动辄落泪。”
自然是因你的心中还想着长殿下,可大齐天子心思深沉,若想让他沉溺美色,唯有真心倾慕于他才有几分可能。女御压下心中所想,温声开解:“在齐宫,唯有天子宠爱才能让殿下过得顺心遂意,既然如此,何不多想想大齐天子的好处,让自己过得轻松些?”声音一顿,女御目中含笑:“比如长殿下容貌华美,大齐天子更是俊美无极;长殿下情深,大齐天子对殿下的宠爱也是前无来者……”
女御永远在最合适的时机,说最合适的话。
雪霁正因在女御面前伤感落泪而讪讪,此刻劝慰来得恰到好处,让她不由自主愿意听从。
雪霁顺着女御的话想:当初她重伤,南乔木悉心照料,所有隐秘私事在他面前展露无遗;寻亲途中,她始终追随南乔木,阿父阿母的下落总能与南乔木的决策不谋而合,然而她从未在南乔木面前感到过拘束与尴尬,更不觉得自己被他掌控。
齐长宁费尽心思,挑选她喜欢的东西相赠,她却惶恐不安,甚至哭了出来。
其中区别,不过在于她心悦南乔木,而非心悦齐长宁。
她与南乔木已无可能,又想齐长宁为她报父母之仇,就算不能爱上齐长宁,也不该总把他往坏处想——齐长宁明睿犀利,她的心思、她的情绪瞒不过他。
应该像女御说的,多想想齐长宁的好处,
“女御说的是,我以后不再哭了。”将湿帕递给女御,雪霁轻声解释:“我本不爱哭,只是不知为何,近来动辄落泪。”
伴君如伴虎,昨夜新承恩宠,今日想到长殿下难免落泪。女御很能体谅雪霁心情,收起湿帕道:“殿下不用强忍,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陛下就喜欢殿下本来的样子。”
“只有一条,越过陛下界限的事,永远不要做。”
“比如,千万别让陛下看出,殿下心里装着别人。”
年轻美貌的妃嫔们,齐聚昭阳殿,依照宫规向魏夫人请安。
魏昭君制定宫规时,以开枝散叶为首要,详细记录后宫妃嫔癸水日期,只在妃嫔最宜受孕的时间安排侍寝,呈天子挑选。
齐长宁从不挑选,只由魏昭君安排。
魏昭君全依宫规,按品级、年资排序,依次轮换,公平得教人无话可说。
齐长宁待每一个侍寝的妃嫔都很好——都很好,就是都不够好,谁也无法独得宠爱。
直到雪霁和亲。
世家消息灵通,已打探到这位和亲的萧氏公主乃乔渊之妹雪霁。乔渊是南怀风之子,他重伤齐恪、叛逃南朝,齐长宁对他恨之入骨,雪霁和亲,不少人猜测是齐长宁要为齐恪报仇。
后宫诸女存着看笑话的心思,等着看这位假公主倒霉,不想从迎亲开始,种种阵仗前所未有,齐长宁丝毫没有报仇的样子,隆宠之势甚至越过魏昭君。
今日相聚,大家心照不宣地想要试探魏昭君对雪霁的态度。
章美人轻抚微隆的小腹,第一个开口:“萧氏公主前来和亲,宫中又要多一位姐妹,妾等无不期盼。”
云美人立刻附和:“是啊,都这个时辰了,妾等等得好心焦。”
萧氏公主并未按照宫规规定的时辰,前来向魏夫人请安。
“萧氏公主被封夫人,与我同级。”魏昭君不紧不慢饮了一口茶,面上看不出喜恶:“她在陛下心中情分不同,你等日后须敬服,不可造次。”
魏昭君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说出的话既可看作对雪霁的维护,也可看作将她推向风口浪尖任人嫉妒。
众人摸不准魏昭君心思,却听到一声通禀:“萧氏公主拜见魏夫人。”
所有人凝目殿外。
帘幕半卷,春光明媚,朱红衣裳蔚蔚如云霞,纤细身影披着灿烂春光走入昭阳殿,她比春光更明媚。
“义妹!”魏昭君迎上去:“我盼今日盼了许久,终于盼来了义妹!”
雪霁从知晓齐长宁心意以来,一直对魏昭君有愧。她来拜见魏昭君,本想对义姊坦诚愧疚,没想到昭阳殿中聚集了这么多人。
魏昭君的热情和众人灼灼的审视,都令雪霁感到不适,她稽首为礼:“拜见魏夫人。不知此处正有聚会,我来的不是时候,叨扰聚会,恳请魏夫人恕罪,改日再来请安。”
“义妹何须如此多礼?”魏昭君笑着牵住雪霁的手:“后宫众人皆在此,择日不如撞日,大家正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