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礼雁礼,今日这行大雁好会凑趣。”一家主嗤笑:“鎏金的大雁就摆在太庙等着奠雁,咱们这位陛下偏要依循古礼亲自射雁为聘,也不怕吓到娇滴滴的公主,呵。”
齐长宁携雁返回,拔去大雁身上箭矢,翻身下马,双手捧着大雁走到车辇前,扬眉道:“此雁为迎亲贽礼。”齐长宁的眼睛亮如星子,像最普通的民间青年,以最雀跃的心情射落大雁,亲手献给最心爱的姑娘,表达最赤诚的爱意。
然而雪霁神思恍惚,遗世忘我,齐长宁的话根本未曾入耳。
车辇内静悄悄,女御在旁等得焦急,向着帘幕高声道:“殿下,陛下献雁为贽礼,请殿下领受!”
阖目而坐的雪霁倏然惊醒,完全不知女御刚刚说了什么,只转头向着车外女御方向匆匆应道:“是。”微微晃动的帘幕后,纤细身影隐约可见,声音仓促中透着敷衍。
齐长宁眉头下落,眼中星子般的光归于沉静,他将雁礼交予一旁的女御,向帘幕内温声道:“路途劳累,好生歇息。”
“臣谨代公主领受,谢陛下赐予雁礼。”女御慌忙双手捧接过大雁,代雪霁弥补道:“祝陛下与公主百年好合,瓜瓞绵绵,两国和睦,邦交永固。”
齐长宁点点头不再多言,手按辔头正要上马,天上传来凄厉至极的鸣叫,一只大雁脱离雁群俯冲直下。
齐长宁立刻闪身护在车辇前,俯冲而下的大雁敛翅狠狠撞在地上,羽毛散落,身体抽搐几下后再无声息。
“好忠贞的雁。”魏无相目光闪动,立刻高声赞叹:“雁鸟有情,可惜情深不寿,真真令人感怀。”
“都说大雁一生只一侣,雁礼昭示忠诚,今日竟然亲眼得见。”一家主会意,立刻接上,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公主与陛下彼此一心一意,忠贞不渝,必如雁鸟般长长久久。”
此话看似盛赞大雁忠贞,实则更像嘲笑齐长宁与萧氏公主会像这对短命雁鸟般不能长久。
齐长宁长眉一敛,眉梢眼角的春风重又凝为坚冰,冷冷望向发声家主。
那家主一滞,瞬间息声垂首,心中惴惴不安,后悔接了魏无相的话。
雪霁被女御唤回神智,目睹大雁触地身绝,想到大雁尚且同生共死,她与南乔木却相爱不能相守,瞬时心中酸楚,汹涌澎湃不能自已。
宝辇帘幕自内掀起,本该好生歇息的萧氏公主缓步走下车辇,她以幂蓠覆面,朱裳大袖,柔软轻盈的披帛裹在肩头,如丹霞铺展,朱履轻响,足下微跛,行动间仪态万千。
众目睽睽下,雪霁走向触地气绝的大雁,俯身理顺雁羽。
齐长宁射雁为礼,才引得这只大雁自戕,现在萧氏公主当着众人怜惜死雁,无异于公然驳齐长宁的面子。
家主们彼此对视,眼中添了许多揶揄之意,只等看齐长宁笑话。
齐长宁看着雪霁,坚冰一样的眉眼柔和下来,从女御手中取回射落之雁,走到雪霁身旁放下手中雁尸,低声道:“同葬吧。”
女御在齐长宁身后,拼命冲雪霁使眼色。
雪霁恍然:她不该这样做。
隔着幂蓠看向齐长宁,雪霁想要道歉,却见齐长宁深如渊海的眼中微光轻闪,正温柔地望着她,毫无责怪之意。
雪霁承受不住齐长宁的目光,低下了头。
齐长宁没有多说什么,招手,侍卫上前掘土。
家主们对视,眼神从揶揄变作嘲讽:自射雁、自挖坟、自折颜面,齐长宁一番行事,几乎将脸面丢尽,徒惹嘲笑。
雪霁默不作声,将触地而死的大雁放入坑中,齐长宁亦将亲手射中的大雁放入坑中,两雁交颈并列,两人同时捧起一抔土撒下去。
指尖相触,齐长宁心头异样,情不自禁再次看向雪霁。
雪霁如若未觉,只不断取土洒向雁尸,幂蓠飘拂犹如水波浮荡,阳光透过白纱,可以清晰窥见她面上淡淡哀伤的神情。
齐长宁眉头微微蹙起。
覆上最后一捧土,齐长宁起身,指尖似乎还残留一点余温,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一众家主:“双雁同穴而葬,此地自今日起,更名为‘雁丘’。”
众家主被他视线扫到,纷纷垂首。
齐长宁的目光最终落在刚才称赞大雁忠贞的家主身上:“卿适才感怀至深,朕便以‘问世间情为何物’为题目,令卿即刻作赋展示才情,让远来贵客一览大齐世家雅士风采。”
即刻作赋?岂不是要当众丢人!家主眼前一黑。
“陛下圣明,”魏无相赶忙周旋道:“只是今日乃喜庆之日,公主远道而来,若于雁丘耽搁过久,耽误入城吉时反而不美。不若暂且搁下赋题,待来日清静之时,再由大人奉上佳作。”
众人立刻纷纷纭纭,皆道魏相所言极是。
“今日喜庆,”齐长宁颔首:“入城吉时耽误不得。”
家主刚刚松了口气,齐长宁又道:“只是触景才能生情,拖延数日反失才情。”
“择日不如撞日,朕护送公主先行进城,独留卿于雁丘作赋。”齐长宁淡淡道:“朕会命人在旁等候,一旦成赋,立即摹刻流传后世,让天下百世皆能一赏卿的文采。此事事关士族声誉,卿切莫令朕失望,更莫令士族名声因卿之故,贻笑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