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年玉貌的绯衣少女推开车门,萧翰之立马跑到车前,一边道:“又湿又冷,出来干嘛?”一边向她递出手臂。少女扶着皇长子小臂跳下大车,萧翰之探身自车内取出几样东西,先将一件五色绣罗牡丹纹的披袄子抖开罩在少女身上,又往她手中塞一方镂孔龙凤纹小手炉,自己则抱着小食匣守在一旁。
一向荒唐自夸的皇长子居然像个下仆般伺候起人来,对少女的宠爱无以复加。
少女雪肤花容光艳照人,站在华美贵气的皇长子身旁宛如并蒂牡丹,递出一方小盒:“破皮了,擦药。”
接过小盒,萧翰之笑得像个傻子:“不疼,等你骂完人我再擦。”
少女瞪皇长子一眼,幽艳如碧湖的眼眸望向林清芝:“沦落媚香楼的灾民少女,也卑贱吗?”
林清芝心中钝痛扩散,别开脸道:“媚香楼私买良家,怎可同日而语?”
“若非长殿下揭穿媚香楼案,这些良家不就是太傅口中的卑贱?”雅言清正言语温柔,却字字如刀直刺人心:“非良家女子无田地恒产,亦无经营本钱,不能受教于匠、巫、医,只能依附父兄夫婿。若父兄夫婿不可依靠,留给她们的活路没有几条,流于女闾是其一。”
“生而畏死乃万物本性,为求生卑贱又如何?”
雪霁直视林清芝,如碧湖的幽艳眼眸仿佛燃着火苗:“女闾依律而存,女乐卑贱,前来取乐的却个个尊贵,太傅不觉可笑吗?”
林清芝语塞神伤,竟无一言以对。
“我曾为女乐,并不觉得自己卑贱。”雪霁说完,转向萧翰之道:“殿下,时候不早了,乘车太慢不如骑马?”
萧翰之一直安静在旁,此时又惊又喜:雪霁已会骑马,耽搁这些时候,她怕父皇发觉了追本殿回去!
皇长子笑开了花,从小食匣中捻一颗小果递出:“说那么多都累了吧?糖霜梅子,生津止渴。”
陶七姑早从后面大车出来听了许久,此时对雪霁笑道:“夫人,我从第一次相见,就觉得你比全新京的贵女都美丽高贵,至今未变。”对林清芝道:“太傅当初教我识字写字,从未嫌弃乞丐卑贱,我还以为太傅对所有百姓一视同仁,才说是章台花魁乔装灾民救了太傅,是我多嘴了。”
陶七姑转向雪霁:“我不会骑马怎么办?”
“我带你骑。”雪霁牵起陶七姑的手,两人走向车队后方。
“姑娘!”看着雪霁离去的纤细背影,林清芝如梦方醒,迈步向前:“林某有话说!”
“巧了,本殿也有话说。”萧翰之伸臂拦住林清芝:“太傅,媚香楼一案本殿做过承诺,才会掺和朝堂政事,然而本殿私心只想当个闲散人,父皇委以重任这事,别说清流看不顺眼,本殿自己也不顺心。如今不告而别,父皇恼上几个月也就算了。”
听到身后得得马蹄声,萧翰之让开路。
美丽少女骑着高头骏马踏在石桥上,单手持缰牵着侧后另一匹骏马,陶七姑笑着在她身后紧紧搂住纤腰,不停道:“好高,骑马原来是这种感觉,真威风!我想学骑马。”
“我教你,七姑这么聪明,很快就能学会。”雪霁稳稳骑在马上,行至萧翰之身旁将手中牵着的另一条缰绳递出:“殿下,我们走吧。”
萧翰之眉开眼笑接过缰绳:“我们走!”
没了萧翰之挡路,林清芝也未迈出一步,留在原地逆着光仰望高头骏马上的少女,似有满腹言语又好像没什么可说,胸膛空荡荡的,只低声道:“林某并未上禀长殿下欲离京……”
“那就多谢太傅嘴下留情了。”不待雪霁开口,萧翰之抢先回应,随即卖弄身姿花俏无比地翻身上马,向林清芝拱手笑道:“本殿与太傅道不同,就此别过。”
雪霁向林清芝点点头,一抖缰绳,带着欢呼的陶七姑当先疾驰而去。
“好俊的骑术!”萧翰之大声喝彩,转瞬神情变换:“哎呦,跑那么快,等等本殿,等等我!”
“比一比谁先到。”温柔清正的雅言变作清泉漱石般的笑,远去的骏马上传来绯衣少女的笑声:“输的人答应一个条件!”
“哎哎哎,学坏了,动不动一个条件。”皇长子明明唉声叹气,嘴角却挂着笑,桃花眼更是含情含笑亮得惊人,夹紧马腹追了上去:“你抢跑,不算数!”
“我比你多带一个人,”骑马少女遥遥远去,笑渐不闻声渐悄:“算数!”
晨雾散去,一轮红日抛洒金光,河面仿佛金鳞点点,皇长子留下的车队辘辘启程,向着金陵方向而去。
车架经过林清芝身旁,车窗敞开隐有清幽香气传出,非兰非麝,不知富贵锦绣堆中熏的什么香。
两马三人早已跑得不见踪影,鲁班桥上徒留清瘦身影,满怀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