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仲曦有梁仲曦不想说出口的话,陈彦琛也有他自己说不出口的话。
唯一的不同,是梁仲曦能够很好地将自己的情绪埋藏,而陈彦琛,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些一直在毁灭他的情绪。
陈彦琛曾以为自己离开的生长的地方,离开了那些自己害怕也憎恶的人,就是对自己身世和过去的摆脱,所以才有了初初到达纽约那个盛夏纯粹的快乐。
但时间本来就是撕开幻想最严厉的刽子手。
它公平地从未放过任何一个人。
开学第一个月陈彦琛也有尝试过去努力,可是满屏幕看不懂的英文单词,教授带着口音的滔滔不绝,他仿佛迷失在爱丽丝仙境里一般。
但最开始的他也还没有想过放弃,特别是每个晚上他半夜醒来都看到客厅的灯亮着,而梁仲曦还在学着他的功课的时候,陈彦琛也有跟自己说过,自己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既然都重新开始了,就不能辜负了自己,更不能辜负了梁仲曦。
直到他跟乐倚云第一次打电话。
他那颗刚缝合起来的心,好像再次被恶魔不留情面地撕开。
那通电话之后他慢慢地发现,并不是自己不想学,他明明英文已经进步了,明明上课已经在很认真地听讲了,但是他就是不能集中注意力。
他脑子里就好像有无数条小鱼,每一条小鱼牵引着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疯狂且欢乐地四处乱游,可他却根本抓不住这些任何一条小鱼。
他以为这是自己不够努力,所以他就更努力。就算梁仲曦不在身边,他都会自己在图书馆学习,一直待到梁仲曦来接他。
但他渐渐发现,有许多事情真的不是自己努力就可以的,例如他开始发现,自己甚至已经不能将一段简单的文字完整读下来,更不要说把知识记在脑子里了。
直到十月底,第一次期中考成绩公布,他一共四门课,四门课都没有及格。
他没有把成绩告诉梁仲曦,梁仲曦问起这件事,他就说成绩还没出来。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后来梁仲曦知道这件事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带他去了酒馆,喝了一晚上的酒。
带着醉醺醺的陈彦琛回到家后,那晚给他熄灯前,梁仲曦半蹲在他床边,轻声说:“陈彦琛,不要就这么放弃了。”
也说不上来为什么,那晚陈彦琛觉得,梁仲曦这句话跟注了铅一样,压得他到第二天早上头痛欲裂,甚至不能从床上起来。
陈彦琛一直蜷缩在被窝里,梁仲曦以为他感冒了,出门之前,还给他煮好了一煲瘦肉粥。
陈彦琛那日从早上一直在被窝里躺到傍晚,也没有真的睡过去,只是迷迷糊糊的。直到窗帘外隐隐透进了那日晚霞的金黄,他忽然觉得鼻子很酸。
给梁仲曦打了个电话,吸了吸鼻子,说:“梁仲曦,我头好痛。”
梁仲曦回到家之后给他量了体温,并没有发烧。梁仲曦给他盖好被子,问:“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陈彦琛摇摇头:“你今晚能不能不去图书馆?”
梁仲曦:“嗯,不去了,在家。”
然而之后的日子里,陈彦琛再没有回过学校,他跟梁仲曦说,他真的很头痛,痛到不能下床。
梁仲曦带他去了诊所,在诊所里排队了一天,医生说并没有什么问题。
陈彦琛说:“我再休息几天,好一点了,我就会把之前的功课补回来的。”
梁仲曦点头:“你先好好休息。”
梁仲曦那时候还一直以为,陈彦琛是学习压力大,而且水土不服,所以也没有说什么。
那年的十一月十日,纽约那年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大雪,从中午一直下到了晚上,到了傍晚时候,路面已经积起了到脚踝地方的厚厚一层雪。
第一场雪来的不算毫无征兆,电台里的天气预报已经早早提示了所有人今日会有一场20cm的雪,结果还是不出所料地堵了一城的车。
梁仲曦下课之后冒着雪开车去了唐人街想给陈彦琛买几个他喜欢吃的红豆菠萝包。
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梁仲曦无意之间往外瞥了一眼,刚好看到有几个当地人正围着角落里的什么人在拳打脚踢,骂着的都是最难听的脏话。
这些事在这边街头无时无刻都发生着,梁仲曦本也是见怪不怪了,然而那晚多亏了这堵车,他再多看了一眼,刚好看到了人群里被打的正是陈彦琛。
梁仲曦那时脑子都像是被大雪模糊了,他明明已经冲了下车了,结果后面的汽车一直在不耐烦地摁喇叭,梁仲曦才一瞬间清醒过来,立刻开车找到了一位巡警,再带着巡警跑过去。
那时候的雪已经积起来到膝盖了,车上电台里一直循环直播着纽约市的路况,提醒着市民要注意路上交通安全。
那晚的月光被雪散开了,站在路灯下,抬头能看到昏黄灯光下一片又一片的雪在凌乱飞舞。
这些雪跟初雪不同,不会再是六角星形,也不会再慢慢落在人的肩膀上。
这些雪更像是要赶紧将人间的污秽遮盖住。
人群散开后,梁仲曦居高临下地看着倚靠在墙角的陈彦琛,还有他身边一位流浪老伯。
陈彦琛身上的外套都被扯烂了,他只要露出来的地方都带着血,鼻青脸肿,手脚淤青。他不敢抬头看梁仲曦,只是低着头,鼻血缓缓从他鼻子流出来,他随手抹掉,兀自嗤笑一声。
梁仲曦一直低头看着他,看着大雪落在他身上,渐渐堆积起来,他忽然一手抓住陈彦琛的衣领将他一把拽了起来,然后一拳打了过去。
陈彦琛立刻还了他一拳。
二人就这样在这个角落里厮打起来,打到梁仲曦的嘴角都出血了,陈彦琛倒在地上起不来。
陈彦琛平躺在地上,睁眼看着大雪一点一点压迫着将自己包围,雪花落在眼里都是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