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不萦见他没意会到,解释了一下:“幼娘也许是真的触及到了你爹的秘密之类的,就被立即找了个由头送走了。但是你爹知道你们父子关系僵硬无比,不愿再深,但又不可能任由幼娘带着他的秘密呆在这里,所以保留了她的性命,只是将她送走。”
王南星惊讶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你这说的,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先前他无数次怀疑幼娘是不是冒犯了王章,可是王章说没有,园里的侍从也说不知道,他也就暂且打消了这个疑虑。他也无数次质问王章,幼娘在哪,是不是还活着,王章都缄口不言。他最后无法,只能暗中收着王章的把柄,要挟他。
听沈不萦这么一说,这点怀疑又被拾起。
“你说你从前查过,什么也没查出来,也许园内之人确然不知。你从你爹那儿探不出来的话,去见一面幼娘兴许就知道了。”沈不萦想了想,措词开口。
在王南星父子与幼娘的故事里,其实存在很容易让人忽略的矛盾点。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沈不萦身为局外人,听到的也都是一面之词,顺着故事理下来也只是告诉王南星自己的疑问与猜测。
“明日我就会动身去宛平,届时我会问明白。”王南星点点头道。
如今摆在眼前的,其实这有这一件事——找幼娘。至于其他的,一切都得等找到她之后才能得到答案。
沈不萦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还有一件事。
她倒了一盏茶递给王南星,又抬起面前的茶盏润了润嘴,试探着脱口问道:“倘若你爹真的有不可告人之事被幼娘听见了,所以才将幼娘送走,你当如何?”
王南星愣了一愣,不解地问:“比如?”
“若是你爹做的是坏事儿,而恰好幼娘听见了……”沈不萦话还没有说完,王南星就打断了她。
“不论我父子二人之间情分浅薄与否,我都有我自己的原则。”他坚定地出口,目光对上沈不萦,“倘若他真的做了什么有违道义之事,我想,大义灭亲这样的举动也会出现在我身上。”
沈不萦心里明白了,良久才道:“就好比你收集的明光台的证据吗?其实你不单纯想用这个来要挟他吧,等你真正找回了幼娘,这份证据就算不交给我你也会交给别人。”
王南星目光闪烁,深深地勾唇笑了一下,道:“你很聪明。”
“但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你就这么恨王郡丞吗?”她想了一会儿,问道。毕竟是父子,世上至亲血脉,王南星居然也不放过王章吗?
摆放在两侧的连枝灯经风一吹,烛光摇曳,满室都是斑驳陆离。
王南星的面目被光影染上,默了良久才回答沈不萦。
“我手上的证据,不足以置他于死地,诚然,我也没想过让他死。”他说的坦荡又从容,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的杯壁,“我只是想让他失去他现在有的,毕竟,我怎么可能不恨他。”
话音落下,沈不萦一时没找到能回答他的言辞。
恨意潺潺之下,是被遮盖的,无法诉说的爱。可是他们二人谁都不可能将这份爱说出来,他们因为亲情牵扯,又因为亲情反目。最后这样的关系,成为父子之间的藕断丝连。
王南星见沈不萦失神,笑道:“如果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我觉得这样反倒不错,活着,依靠我,不必做什么,只要在我能见着的地方就好。”
“这是你想做的吗?”沈不萦抬眼。
“算是。我这一生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割舍与他的血缘亲情,但是如若能换一种方式活着,换一个地方活着,未尝不可。”他续了一杯茶,仰头望着天上只剩下闪烁的几颗星星。
“我从前还挺讨厌逃避这两个字的,事到如今,逃避却是我最好的选择。找到幼娘之后,我大概会离开琉阳,到一个陌生之地重新开始。我爹必然是不可能轻易离开琉阳的,这里有他苦心经营的一切。可他必须跟我走。”
“琉阳的这一切,他拥有的太久了,再过些许日子,就该舍弃了。我会将我手上的证据给你,你交给江郡守或者是交给鄢王都可以。这些证据不会让他身败名裂,却可以让他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
他像是如释重负一般,舒了一大口气,才又偏头同沈不萦道:“至于你所说的,如果他身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你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做,留他一条命给我便好,我会带他走。”他想了想,又说道,“幼娘那儿我也会去问。”
沈不萦静默不语,良久,她才开口鄙夷一番:“你像是交代什么遗言。”
王南星站起来伸了伸懒腰,道:“也算是吧,我在琉阳也许真的不会再呆多久了。”他撑在桌子上,目光浅浅看向她,“纪娘子,虽然是利用了你一番,这些事情捋清楚了,我也当你是真心朋友了。明日我就会走,接下来这段日子,这里交给你了。”
说得这样严重。
沈不萦摆摆手:“知道了。”顿了一下,她又开口,“你去几日?我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呆着吧?”
“两三日吧,闲了闷了你就出去逛逛,这里大得很,令牌在,不会有人阻拦你。”
他说完,施施然离开了灯月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