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列书架的藏书阁,流转进了金色的日光。
沈不萦站在高高的梯子上挑着书,不禁远眺。他来的这一天还挺凑巧,天高云淡,青山一派盎然春意,让人心旷神怡,她好像许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晴朗了。
*
春和景明,微风拂煦,隐在山间的青山寺清静又端庄。狸猫慵懒伸着腰,窝在石砖上晒着暖阳。日光斜转,映着棕红的栏杆投下细长的影子。
树梢越上垂脊,上头逗留着几只羽色鲜丽的黄鹂,时而发出婉转清亮的叫声,却没惊动身旁之人。屋脊上一个清瘦的身影,长长的绛色发带和橘红色的裙裾垂下,偶尔晃荡。她透白的脸庞染着暖意,一双眼清透莹亮,望向远处。
行人脚步越来越近。
她于高处阳光灿然中,见着一个人。
穿过重重拱门,履过青石残湿。
行至她的门前。
少年郎宝蓝色衣袍,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然默而不语,似乎是在等着她先开口。
沈不萦神色自若地翻身落地,行动间玉珏瑽瑢,带着笑意款然走至他面前。
“又见面了。”
“你怎会在这里?”他眉眼抬起,带着错然,明明才在明光台见过……转念一想,她好似就是青山寺之人。
沈不萦正要施礼,便被江成韫抬手止住,“无须多礼,我是客人。”
她欣然打住,同他解释:“我是这里的侍者,也是来给你送书之人。”又指了指身后的屋子,“进去吧,书册都给你放在桌子上了,如果你看完了可以派人来找我。”
江成韫打量着,兀自往屋里走去。
屋中窗明几净,帘幔微微飘动,透入屋内的豁亮被他踩在鞋履之下。
他先到一步,留随行而上的几个侍从在后头。本以为此行该是平淡至极,却没想到一来就见到了一个“熟人”。以至此刻,庭院只有他二人,隔着敞开的门对望。
她站在大好日光之下,一张素净姣好的面容透着白,发髻上点缀的两只珍珠钗被盛阳打出莹润的光,让人晃眼。
她给他最直观的感觉便是,如玉莹润。
他起初站在她身旁,只是被她那副淡然吸引。当她站在他身前陈说,她又给人一种端庄大方泰然自若之感,她并不惧怕他,不惧怕站在高处的权势。后来,至此,他对她的兴趣随着一面又一面的相见,只增不减。
他问:“娘子如何称呼?”
当朝女子都是在乎名姓的,但沈不萦并不生于当朝,对此不甚不在意,直接道:“沈不萦,谣言是真的不萦。”
听到她用这样新奇的解释,他扬唇反问:“谣言怎会是真?”
她没有回答。
春日灿阳,山木翠绿。林间不知名的鸟叫声声婉转,传入还未曾收拾的空旷屋子,有着淡淡的回声。室内还残存些初春的凉意,经日头一洒,也让人舒适。
此间简单,有古朴大方之美。美中不足的,是桌子上随意摆放着古老的卷册,只一眼便可看出放置之人的不用心。
“你就这么对待它们啊。”
好歹那都是古籍。
沈不萦站在他旁边满不在乎道:“有什么所谓,这都是过去的东西。”
“过去也珍贵。”
她被反驳地噎了一下,“可那都是抄本。”
江成韫瞧着那泛黄的纸张,付之一笑,“抄本也珍贵。”
沈不萦神色有些古怪,后又敛容正色:“我抄的。”
“你抄的?”
“这些,还有大概过后十几天看的,都是我抄的。”说这话时,她甚至有些骄傲自得。
江成韫木然。
他翻看了几页,书卷上字迹工整,不同女子时兴的簪花小楷,笔力遒劲却又端正秀丽。都说见字如见人,与她这样素净淡然的面目相比,她的一手字倒是给人感觉不同。她如若不说,他着实难以将二者联系起来。
本仰面望向窗外的沈不萦忽然转过头,问:“倘若今日明光台上你见到的那个乞子还活着,临死前想请你帮一个忙,殿下帮还是不帮?”她声音有些飘渺,落在空旷的屋里却是清晰。
“莫不是有人问了你这样的问题?”他只是回答她,却不是回答她的话,“何事都要分情况而言,你何故要问我?”
江成韫自顾翻阅着那赏心悦目的字迹,道:“我与你不算熟,你问我这样的话,其实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不过是想借助一个陌生之人所言坚定本心。”
“如若真是这样,那殿下会给我什么样的答案?”鬼使神差般,她接上了他的话。
江成韫冁然而笑。
“帮。”
随之而落的,还有庭中飞进的一只白滚滚的鸽子,重重寻进,踩在李瑶是的肩上。她还未从那一字中反应过来,就惊地缩了一下。
这鸽子,吃饱了撑的,来吓她的?
江成韫长袖一伸,替她抓下了那胖鸽递到她面前,轻笑:“你这个信使,伙食不错。”
沈不萦瞪了一眼被桎梏住的白团,愤愤地从她脚上取下绑着的纸条。而那鸽子,乖巧地在江成韫手心任他抚摸。
纸条打开,字迹清晰,沈不萦却定住了。
“怎么了?”江成韫疑惑。
她呆呆抬起头。
“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