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宴宾,君臣同乐,觥筹交错,嘻笑喧闹。
太子殿下年幼喜静,受不得这种太过吵闹的场合,故而离席较早,寻了一处幽静的园子小坐,此时丛中的晚香玉花开正浓,翠白欲滴,形如玉簪。
太子殿下望着花卉出神,忽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墙头上传过来。
迟素抬头,一个衣饰华贵的童子正费力爬过墙头。
瞧见他,十分无礼道:“喂!那边那个女的,没看见小爷我这么费劲儿吗?你,去把那边的风筝捡了递给我!”
迟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一个白额吊睛的虎头风筝,大概是白日里掉在这里的,但太子殿下并没有起身,不急不缓道:“我不是“那个女的”。”
那人脸上浮现一丝羞恼,心道这约莫是嫌他没喊好听的头衔,才不肯帮他。
“哎呀我管你是什么公主郡主,你就给我捡起来嘛,你只要把风筝给我,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弄到,宅子地契?锦衣首饰?你看中的我就给你拿来,如何?”
迟素摇了摇头,起身走了,丝毫不管身后的喊声。
毫不留情的处理方式,让徐小世子深深地记住了他。
“这小妮子怎么这般心狠?”
徐小世子摔了一跤,也没拿到自己的虎头风筝,一瘸一拐地在路上咒骂着。
没走几步到处找他的侍从发现了他,慌忙叫着:“世子殿下!您去哪儿了?!您要吓死奴才吗……”
“闭嘴!”徐小世子年纪尚小,面上却露出一副阴鸷的神情,与凶名远扬的定国公相差无几,侍从见了便不敢再说些什么扰他,鹌鹑一样跟在身后。
“不许告诉我爹我来过这儿,否则……”
徐小世子脚腕处疼痛难忍,面容扭曲。
“我打断你的腿。”
*
次年八月,秋狝。
曜元帝正值壮年,骑在马上英姿勃发,带领群臣于林间擒狐捉鹿,收获满满,其乐融融。
太子殿下并未参与其中,太医说他身子弱,骑马射箭一类最好晚些再学,因此他现在主要学的都是各种学识与乐器,这些过于文雅的事物。
按理说太子殿下年纪小又没学过骑射,不应该跟随曜元帝来到猎场,他确实没要求来,只是曜元帝太过喜爱他,因此事事都要带他一起。
他每次看着那些同龄人换上劲装骑在马上,内心又怎么会不羡慕,只是他脾性温良,情不外露,且很快就能开解自己。
都到野外了,就算不骑马,他也会四处看看,他这人总是喜欢一个人出去,不喜欢让侍从跟着。
他性格乖,不会乱走,不一会儿就能自行返回,整个猎场被严格把控,嬉闹的氛围让人不由自主放下心,因此那些侍者也不拘着他,只说让他早些回来。
“吁——”
头戴抹额身穿红衣的小世子不耐烦地看着他。
“怎么是个人啊?我还以为是只白狐。”
迟素一开始蹲在地上,远远看去却是像只蓄势待发的白狐。
迟素站起来,这个人他还记得。
太子殿下天资聪颖,记性极好。
徐枣林的脚伤早就好了,他家世代都是武将,因此早早就学会骑马射箭,徐家人血液里就写着善骑尚武,在马上如履平地,恰如此刻他骑着一匹小红马,一收一放极为自然。
“我想起来,是你?!小丫头片子!上回让你帮我捡个风筝都不给我捡!小气鬼!”
迟素站在原地任由他骂,不动如山。
只是看着他的小红马:“我可以试一下你的马吗?”
徐枣林这匹马看起来颇通人性,而且大小正合适,想来就算摔了也不会出大事。
徐枣林正骂得上头,要对方给个说法,猛地被他这么一提才发现到对方的眼睛一直粘在在他身下的赤影身上。
“你想骑赤影?”
开什么玩笑,这匹马是他好不容易才驯服的,知道他刷了多久的马毛打扫了多久的马厩吗?
徐枣林神色骄矜,叹道:“像你这种深宫里的大小姐想必没骑过马吧?万一把你摔了,我爹指不定要怎么骂我,而且抛开安危不谈,赤影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让别人骑?你当他是什么随便的马?”
迟素重复:“可以吗?”
诶这人怎么听不懂人话?徐枣林清清嗓子正要拒绝,但他看见迟素那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的小红马,拒绝的话在嘴里打了个弯。
就当可怜他吧。
“咳,你骑也可以,但是以防万一你只能跟我共骑,你要是能接受……”
徐枣林还没废话完,迟素已经走过来拽他的马鞍了。
接着眼前一花。
迟素上马了但没完全上。
徐枣林在后面嗷嗷叫。
“喂!有没有搞错,我还没说完呢?你这个人怎么一点礼数都不讲?”
……
“哎哎哎不是这么上的,我教你,来,把脚放在这边……”
经过徐小世子的指导,迟素已经能轻夹马腹让他往前走,和勒住马嚼让马停下。
徐枣林正沉浸在教人的成就感中,忽然迟素回头,漂亮的凤眼直直撞入眼眸。
“你能下去让我自己骑吗?”
哇塞,这什么话?什么话啊?
这小妮子真是胆大包天。
徐枣林一边暗骂一边不服气地下马,心想赤影一定会让他摔个狗吃屎。
谁知道他养了好几年的宝马,在别人身下极其听话,让跑就跑,让停就停,隔老远都能看出来赤影此刻畅快极了。
要么,他的赤影背叛了他,要么承认他看不起的丫头片子实际上是个骑术上的天才。
徐枣林当然两个都不会承认,他努力压下心头的翻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命假装他这种情况也很常见,稀疏平常啦。
迟素骑马跑了一圈,心头激荡着兴奋的情绪,心跳加速手脚发烫,他心想难道这就是太医院说的心疾?可是他并没有医书上所说的头晕眼花呼吸困难,那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有病?
“谢谢。”
迟素利落地下马,道谢后潇洒离去。
神采飞扬的殊丽面容看得徐枣林一愣一愣的。
过了好一会儿,徐枣林才重新上马。
他一拍脑瓜子:
“不对,我特么是被他耍了吧?”
这已经是他第二次被这家伙玩了。第一回让他重重摔了一跤,第二回显然他本来就会骑,到他面前装不会骑,就是来逗他玩的。
可恶。
徐枣林发誓,这猖狂的恶徒,再碰见他一定要让他好看。
太子殿下十三岁,依然被扮作女子,他未曾恼怒,只是在梳妆时问他的母妃:
“我本是男儿身,为何着女儿妆?”
瑜贵妃不敢看他的眼睛,只道:“吾儿,你父皇不是说过了,昌明道长说你八字太轻,及冠之前要作女儿装扮才能压下一二。”
太子殿下思量一番,并不想为难他的母妃。
过二年,曜元帝在存秋阁小酌两杯,说道太子殿下明年就该和一众皇子一同在学院研学了,他看着迟素冰肌玉貌般的外表笑道:“素儿若是女子,这个年纪过完及笄礼就要出嫁了。”
迟素并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太子殿下躬身一礼:“父皇,太学院氏族贵胄者众,人多嘴杂,请准许儿臣换回男装。”
曜元帝没再饮酒,酒盅里波纹阵阵,扭曲了他的倒影。
“好。”
曜元帝起身离席。
他少有这种入夜后还走的时刻,这反常的举动惹得太子殿下冒出疑问。
“父皇他是生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