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在大殿上显露一丝胆怯,一丝退缩,凌云志就不会把她当做让易才倒台的引子。
毕竟,一个春风得意的状元,如何抵得过一个心中有恨的棋子?
意识到这点,此后薛星来给自己上药,每见她一次,就在如同在她的伤口上,压下一团结了块的盐。
她又像案板上的的肉,被盐块腌得丧失了血性,开始变得松散,呆滞。就连魏铭来房中看她,她也不再说刺耳的话,只泛出酸涩的苦水。
她想回家了。
薛星来眉眼温和,如同一位令人亲近的长姐。
她让她别急着做决定。
“陛下对你还是有意的。”薛星来嘴角噙着笑容,从怀中掏出卷轴,打开,入眼便是尊贵的金印,她拉着江雪寒,分析道,“七品掌簿,虽然官阶不高,但是个好上升的位置,至多不过两年……”
至多不过两年,等户部的那位倒台,她就能与薛星来这个刑部侍郎平起平坐。
甚至,有更高的实权。
这些江雪寒都知道。
可她摇了摇头,推开卷轴。
“薛大人,我已无意做官。”
如今,江雪寒的心气已经散了。本以为逃离了吃人的魔窟,来到京城就会好转。如今看来,她只是又掉进了花花陷阱里。
做官,做朝廷命官,谈何容易?
就连魏铭,这样养尊处优的人,遇到了她,身上也会留下一道狰狞的疤。
江雪寒不怪魏铭,也不怪凌云志。
魏铭是臣子,为陛下分忧是本分。凌云志,只有她这样的铁血手腕,才是一位合格的君王。
养伤的这个月,江雪寒思绪万千,仿佛身坠无边空洞。她时常自言自语,不断为自己找补,只为逃避自己胆小的事实。
再后来,她接受了自己。
承认自己是个普通百姓,没有什么难的。她有退缩,也有窝囊的权力。
薛星来见她态度坚决,也理解地点头。她把卷轴交给照顾江雪寒起居的两名小丫头。
“你先别急着拒绝。”
薛星来给丫头使了个眼色,好言好语地劝慰江雪寒:
“我听陛下说,你来京城受了不少委屈。卷轴里有陛下的金印,她写时特地招呼过了,沿路的县衙巡抚都会看护好你。”
“这儿还有些盘缠。”
等丫头把卷轴收下,薛星来又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
“陛下知道你家境不好。那晚的寿宴,也看出你在魏铭这捞不到好处。”
薛星来不由分说,把荷包塞进她手里,又替她理了理鬓角的碎发,语气轻柔,“听说,你在醉花楼还认了个姐妹,你们拿着钱,回乡做个买卖,也当全了陛下与你的君臣之谊。”
薛星来好像天然有一股亲和力,江雪寒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了。她接过荷包,声音沉闷,郑重地道了声谢。
今天是最后一次换药。
江雪寒身体好,加上这一个月基本都躺在床上,两个小丫头做事也利索,除了洗漱,她几乎没怎么下过床。刀口也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除了阴雨天偶尔发痒,并没有落下病根。
至于魏铭的伤势,她就不清楚了。
二人只隔了一道院子,却鲜少见面。凌云志叫他安心修养,可每日的折子一本不少,属下也常来府内汇报案卷,哪里闹旱灾,哪里闹瘟疫,救济银子又跑到了谁的口袋。
即便忙成这样,丫头也看见他有功夫逗鸟,喂猫。
临走前一日,秋以容来府上看她。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和离,江向天又入了狱,比起上个月,此时的她皮肤通透,眼眸清亮,俨然有一种死了夫婿的精神。
秋以容是偷跑出来的,她换了相府丫头的衣服,到了魏府门前,又忌惮魏铭,就等着鱼回风出来接她。
门前人来人往,秋以容坐的是丫头出门采买的马车,形制简单,用材粗陋,可相府富得流油,连采买的马车停在街边都是一等一的显眼。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鱼回风没等到,倒来了个登徒子。
登徒子身长八尺,眉眼温和携秀,和她说话时眼睛低垂,一副温润如玉,好修养的脾性——
若不是他问的问题太过放荡,秋以容真就以为他是哪家落魄公子前来逃难。
只听那登徒子扯掉衣服上沾了泥的线头,问:
“这位小姐,可否带我入府,见一个人?”
“你又是谁?”
秋以容正想拒绝,门那边,鱼回风风风火火地赶来了,看见门口来了个不速之客,下意识就觉得他是来找江雪寒的。
秋以容是相府的小姐,娇养着长大,哪见过这等厚颜无耻的人?鱼回风把她拉过来,护在身后,摆手拒绝道:
“你要是来找我江姐儿的,那就死了这条心吧!明日我们就要回老家了,你也别想着半路围堵,”鱼回风上下扫了他一眼,鄙夷,“就你这样的,一个侍卫就能把你打倒。”
“江泠明日离京?!”
鱼回风的话不仅没有劝退登徒子,反而让他起了精神,眼眸唰的一下亮了。他脸上浮了一抹红晕,似是在为自己刚才的失礼感到羞愧。
登徒子朝二人欠身,行了个拱手礼:
“我是江泠的夫君,秦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