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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番外:苏文(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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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的花灯尚未亮起,新学期便如疾行的列车,匆匆拉开了帷幕。肩负着两个学期繁重学业任务的海天,开始在文史楼的各个教室间忙碌奔波。严主任与系里各科室的主任老师们为了协调海天的课程,可谓煞费苦心。他们反复研讨、仔细斟酌,力求让大二和大三的大部分课程授课时间能够错峰安排,实在无法避开的冲突,便集中在了我所任教的“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学”课程上。不过也好,反正海天回到竹吟居后,我可以单独为他授课,如此一来,便省去了麻烦其他老师为他补课的诸多事宜。可尽管时间安排妥当,海天的课时量却陡然间增加了一倍,有时一天甚至多达五节课。大学的一节课长达一个半小时,这就意味着他从早到晚几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常常是刚从这间教室出来,便又急忙冲进另一间教室。一日三餐,他也没了以往的悠闲惬意,不再细细品味食物的滋味,总是风卷残云般匆匆吃完,放下碗筷后,便马不停蹄地奔向课堂、图书馆,或者一头扎进自己的西厢房,全身心投入到学习任务中。婉清看着海天如此拼命的模样,心疼得直掉眼泪,连声说:“这哪里是在学习,分明是在拿命拼啊!”

可尽管如此,海天却不肯落下任何一节课,不肯敷衍任何一个学习任务。婉清曾试探着劝他:“孩子,要是哪天你实在累得不行,逃一两节课也没事。尤其是大三的选修课,老师普遍管得松,期末交上作业就能拿学分,你何必这么拼呢!”海天却认真地说:“妈,我是在学习,而不是在刷学分。学习对我来说,是一场探索真理、塑造自我的修行,绝不是积累学分那么简单。北大的老师们都是精英,他们的每一堂课,都是知识的凝练与智慧的传承,是无数思考与经验的结晶。每一节课都是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每错过一次,就如同错过了一次与先哲对话、与前沿思想碰撞的机会,这损失是无法用任何东西衡量的。我还年轻,身体扛得住,这不过是暂时的付出。但要是因为一时的懈怠而荒废学业,失去的将是知识体系完整构建的可能,是在学术道路上深入探索的基石,更是塑造未来的关键契机,那才是真正无法挽回的巨大损失。”

后来,中文系副主任费振刚听闻海天这番话,在“汉赋研究”选修课的课堂上,将其一字一句缓缓道来,然后对一屋子的大三学生语重心长地说:“同学们,你们都知道,一个学期修完两个学期的学分,其压力堪称泰山压顶。海天却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和坚定的信念,做到了全勤,这份坚持已然令人钦佩。而他的每份作业更是近乎完美,充分展现出对知识的深度钻研和严谨态度。他以实际行动诠释了对知识的敬畏和对学业的热忱。你们作为学长学姐,在更宽松的学习环境下,若还找借口逃课、敷衍作业,那么你们失去的,就绝不仅仅是课堂上传授的知识,更是在这风华正茂的青春岁月里,实现自我成长、自我成就的宝贵机遇,这些机遇一旦错过,便永不再来。”他突然指着讲台下坐在第一排原本目不转睛盯着老师,听了他这一番话却腼腆地低下了头的海天,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激动与感慨:“看,这就是一面最纯粹、最真实的镜子。大家都应该好好地站在这面镜子前,静下心来,重新审视自己如今的样子,叩问自己踏入北大求学时的初心。想一想,身处这汇聚无数智慧与知识的学术殿堂,该如何书写属于自己的奋进篇章。”

是的,费主任说得没错,海天就像一面澄澈明亮的镜子,不仅映照出中文系学生应有的求知姿态,也让各位任课教师时刻审视自身。每一位教过海天的老师都有着同样的感受,每当看到海天坐在教室第一排那种求知若渴的样子,触到他深邃眼眸中闪烁着的那股对知识极度渴望的炽热光芒时,他们不仅在课堂讲授时不敢有一丝懈怠,就连备课都兢兢业业,丝毫不敢马虎,生怕辜负了这份纯粹的信任与热忱。即便是我这样一位从教以来,从未在教学上敷衍过一分钟的资深专家,在课堂上面对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儿子时,也总会下意识地反思,觉得自己讲解得还不够详尽充分,恨不得将毕生所学的知识与积累的经验毫无保留地倾囊相授。正因如此,回到竹吟居后,我总是习惯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与海天就课堂上未能深入探讨的问题展开进一步研究,气得婉清背后数落我好几次:“我说你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咱儿子都忙得脚打后脑勺了,你还可劲儿给他加码。想辅导他,要么等去了法国再说,要么等他正式拜你门下,再好好地倾囊相授。非得趁他累得都快散架的时候火上浇油,你就不能让孩子喘口气儿?”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心疼他啊?我又何尝不晓得儿子的辛苦。但本科阶段是构建完整知识体系的黄金时期,一旦出现疏漏,对他今后一生的学术研究都会造成难以估量的影响。想想当年,父亲对我本科时期的学业督导就极为严格,秦教授对如晋亦是如此。正是他们的悉心栽培与严格要求,才让我们在学术道路上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得以稳步前行。如今海天正处于决定未来学术走向的紧要关头,他自己对此也有着清醒的认知,所以才一节课都不肯耽误。况且他选定古代文学作为未来的发展方向,这就更需要把知识体系的根基打得牢牢的。可西晋文学一直是他古代文学史知识架构中的最大短板,尤其是对阮籍的研究,始终是他难以突破的瓶颈。在这个关键时期,我要是放松了对他的要求,那不是误了他的前程吗?我必须得帮他把这块短板补上,让他在未来的学术道路上走得更稳、更远。”

说到这里,我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一丝隐忧。为了帮助海天补齐西晋文学这块短板,我可谓煞费苦心。经过课堂上数次深入探讨和课后多次交流,他对西晋文学的理解已经实现了从量变到质变的飞跃。如今,他已能从独特视角对各类学术观点抽丝剥茧、辩证分析,见解之独到、剖析之深刻,不仅远超同龄人,甚至让不少浸淫该领域多年的学者都不禁侧目。只是对阮籍的分析理解总是差了那么一点点火候。我甚至建议他去向老汤讨教玄学理论,期望以此为突破口,消除他与阮籍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隔阂,可最终收效甚微。海天自己也十分苦恼。一次在书房里,他面对着一大堆研究阮籍的书籍和文献,无奈地对我说:“爸,您看,这里面的文字,您指导我的那些话语,同学们的讨论发言,还有汤伯伯对我的指点,我都铭记于心,可就是没办法将它们融会贯通。这个阮籍啊,对我的态度就跟对待当初的嵇喜一般,直接用白眼把我拒之门外,让我始终无法走进他的内心世界,与他进行心灵的交流和碰撞,去洞悉他思想的脉络,体悟他情感的起伏,进而产生共鸣。难道我和他之间的那扇门,真的永远都无法开启吗?”

看着海天满脸的沮丧与疲惫,紧锁的眉头仿佛困住了他所有的希望,我虽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强装镇定,试图用言语慰藉他的心灵:“海天,你要知道,哪怕是穷其一生钻研某一领域的顶尖专家,也难以穷尽其中的所有奥秘。学术的海洋广袤无垠,深不见底,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触及的暗礁与浅滩。就拿西晋文学来说,即便那些皓首穷经的学者,也存在诸多难以攻克的难题,无法将所有问题都研究得至臻精深。你暂时无法突破对阮籍的理解困境,这再正常不过,绝非是你能力不足。不过,你这段时间的每一次学习、每一回钻研,都不是无用功。那些你苦思冥想的日夜,那些密密麻麻的笔记,都是在为未来的厚积薄发做铺垫。现在看似毫无进展,实则是积累还未达到质变的临界点。我建议你不妨暂且放下心中的执念,不要让这暂时的困境束缚住你的思维与手脚。有时候,过度的执着反而会让我们陷入思维的死胡同,不如把它交给时间。还是那句话,也许在某一天,因为某个契机,刹那间,所有曾经铭记于心的知识、积累的感悟就会融会贯通。到那时,你就会明白,此刻所有的痛苦与挣扎都是值得的,曾经的苦恼有多少,那时收获的喜悦便会有多满。”

海天听着我的话,原本黯淡的眼神里渐渐有了光亮,一直紧蹙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他深吸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压在心头许久的重担,紧绷的肩膀也随之放松。随后,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久坐而僵硬的身体,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自信的微笑:“行,那我就听老爸的,暂时先不想啦,等我调整好状态,换个角度再来攻克它,说不定真能像您说的,哪天突然就通了!”

婉清端着茶走了进来,正好听到了海天这句话,连忙点头应和:“这就对了!这段时间啊,阮籍这老头子都快把你们爷俩折腾疯了,何苦呢?不是我偏袒咱海天,他就算是短板,那也比其他同学的长板长太多了。我敢说,对这个阮老头子的研究,全班大概也没哪个人能超过咱海天。”

“那可不见得!”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完全不明白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么一句。空气安静了几秒,我脑海中缓缓浮现出楚江吟那副深沉儒雅的模样,不禁下意识地向海天提出建议:“海天,若你还不死心,不妨找楚江吟探讨切磋一番。从他几次课后找我咨询的情况来看,我感觉他对阮籍的理解颇有独到之处,有些见解似乎比你目前的理解还要深刻。”

“真有比咱海天理解还深刻的?”婉清脱口而出,满脸的不可置信。海天则不自觉的绷了绷嘴唇,淡淡地说:“爸,我找过他好几次,可他总抽不出时间来,也许是最近太忙了吧。”

“他再忙,还能有你忙?”婉清不屑地撇了撇嘴,话语里带着一丝尖锐,“你都能抽出空来,他怎么就抽不出时间?我看呐,他就是……”

“妈,您一直端着茶盘,累不累啊!”海天走过去,接过婉清的茶盘放在茶几上,用半开玩笑的语气巧妙地打断了婉清的话,“我都说不想了,就真的不想了,阮籍活着的时候就疯疯癫癫的,我可不想在千年后也被他折磨疯了。现在啊,我就想好好品一品咱竹吟居的茶,彻底放松一下,至于那个阮老头子,既然无法对我‘青眼有加’,就让他自已留在千年之前为人生困境痛哭去吧!”

海天一番幽默的话语把我和婉清都逗乐了,这个话题也随之被暂且搁置一旁。但我的心里却悄然对楚江吟萌生了一丝疑惑。回想起古代文学课堂上,楚江吟是唯一能与海天在高层次上交锋辩论的学生。他们二人坦诚地交流各自观点,有时也展开辩论,思维的火花激烈碰撞,常常于不经意间开拓出新思路,将大家引入一个全新的知识天地,就连我这个授课教师也深受启发。也正是因为他们之间这种高质量的互动,课堂变得精彩纷呈,教学效果远远超出了预期。课后,我也听过他们热烈的讨论。二人毫不藏私,彼此启发、相互影响,每一次探讨都能将对方的学识水平提升到新的高度。然而,唯独在分析阮籍时,楚江吟几乎全程沉默。海天找不到势均力敌的对手,那种“孤掌难鸣”的感觉,自然让他难以取得突破。可在课后,楚江吟却数次向我咨询与阮籍相关的问题,我从问题的深度与高度,便能感受到楚江吟对阮籍的理解比海天更胜一筹,更遑论楚江吟探讨时字里行间所表达出的独到见解。一次,我觉得楚江吟的观点或许能给海天带来很大启发,便邀请他晚饭后来竹吟居,与海天一同探讨。他却很自然地声称晚上和同学约好去勺园吃饭,改天一定和海天一起来向我讨教。可自那之后,便再无下文。当时我并未在意,可如今听到海天提及楚江吟多次婉拒他,再联想起之前的种种情形,便觉得楚江吟的行为实在有些反常。这种“反常”细微得难以察觉,却隐隐让人不安。回想起新年联欢会上他与海天互动时那看似无意的为难,我愈发觉得楚江吟此人深不可测。只是这种忧虑,实在不便向海天诉说,我只能将其深埋心底,更加不动声色地留意楚江吟的一举一动,期待能揭开这层层迷雾背后的真相。

当春日的繁花再度烂漫地绽放在北大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海天的文集终于付梓出版。这本历经精心雕琢的文集,最终被定名为《海天寄语》。这个名字,不仅与文集的内涵特质丝丝入扣,更是以一种极为巧妙的方式,将作者的名字隐匿其中。严主任欣然为文集作序,这篇序言恰似点睛之笔,为文集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芒,极大地提升了文集的价值与影响力。因此文集一经推出,便在文学界收获广泛赞誉。虽说尚未达到火爆畅销的程度,但销量也颇为可观。尤其是在北大校园内,文集更引发了前所未有的热烈反响。

中文系的老师们对这本文集普遍给予了极高的评价。那些从事写作课程教学的老师,更是对其青睐有加,毫不吝啬地将其视作难得的写作范本。在课堂上,他们手持文集中的文章,深入浅出地讲授创作技巧与方法,甚至当场宣布:“就凭这本文集所展现出的卓越文学造诣,海天,你这一科的期中期末考试都不用参加了,我现在就给你满分!”其他院系的老师同样对这本文集颇为喜爱。特别是文集中的小品文,以其深刻透彻的洞察、逻辑严谨的论述和一针见血的犀利文风,赢得了那些在学术研究中向来习惯刨根究底的老学究们的由衷赞赏,他们甚至惊讶地感慨:“这哪里像是刚满二十岁的青年大学生写出来的文章,分明就是一位在文学领域深耕多年,思想深邃、笔力老到的作家的力作。”

然而,学生们对待这本文集的态度却不尽相同。女孩子们,尤其是其他院系以及中文系除大二之外的女孩子们,对文集表现出明显的痴迷追捧。她们人手一本,闲暇时便沉浸在文集的世界里,逐字逐句研读,每读一篇,心中海天的形象就又多了一圈梦幻的光晕。尽管整个北大都知道海天在感情上界限明确,绝不将就,却无法阻挡女孩子们在青春的幻想中,为他编织出无数浪漫的美梦。听说之前学校广播站的记者随机采访了十位从图书馆出来的女孩子,询问她们心中最完美的男子汉标准,结果竟有七位女孩子毫不犹豫脱口而出:“章海天。”如今,这本文集的出现,无疑又在她们心中那个近乎完美的男子汉形象上,添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那些男孩子们,尤其是中文系的男孩子们,态度却显得怪异又充满了暧昧的意味。本来我们猜测海天文集的出版会再度点燃他们内心深处潜藏已久的嫉妒之火,甚至已经做好了迎接又一场风波的准备,毕竟之前因为海天的优秀引起的两场风波还历历在目。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整个中文系里风平浪静,没有出现任何恶意的揣测与诋毁。平日里那些带着酸味的嫉妒话语,此时也如石沉大海,鲜少听闻。相反,竟还有一部分同学主动向海天表达了祝贺。尽管这些言辞背后究竟裹挟着几分真心实意难以看得真切,但那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羡慕与向往却是实实在在,毋庸置疑的。虽说他们没有像女孩子们那般狂热到人手一本,近乎痴迷的程度,可私底下悄悄购买文集的人数也不在少数。而那些没有购买的同学,大多也通过借阅的方式,细细品味过文集中的精彩篇章。可令人费解的是,他们却不愿意谈论和文集有关的任何话题,不仅不愿意和其他院系的学生探讨,连彼此之间都很少交谈,仿佛海天文集的出版成了一个尴尬而禁忌的话题,是他们心中一道难以言说的伤疤。此中缘由,一直留意学生动态的钱理群一语道破:“他们啊,不是不想嫉妒,而是已经没有力量去嫉妒了。海天在他们眼中,已经是一座遥不可及的巍峨山峰,他们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难以抵达海天的高度,更没有办法把这座山峰撼动和摧毁,你说,除了羡慕和叹息,他们还能做什么?不过,”他话锋一转,不无忧虑的说,“咱们可千万不能因此就放松警惕。还得一如既往、不遗余力地保护和打造海天,否则,一旦发生任何变故,那股被长久压抑在心底的嫉妒,必然会如汹涌的潮水般,以更加猛烈的态势卷土重来,疯狂地对海天进行反噬。到那时,后果将不堪设想啊!”

面对众人对自己文集出版的种种反应,海天一如既往地淡然处之,甚至在外人眼中近乎无动于衷。不过我和婉清心里都清楚,海天对于这本文集还是很看重的,这毕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本著作,是他文学创作道路上一座重要的里程碑。当散发着油墨清香的样书送到海天手中,他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抚过封面,眼中泛起欣喜与感慨的微光。那动作很轻,像是生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成果。随后,他把文集郑重地放在小书房的书架上,尽管位置并不显眼,却仿佛被赋予了无尽的分量。不过海天看重的,是这本文集的内在价值和它所代表的意义,而不是它带来的一切外在的附加。无论是潮水般涌来的赞誉与夸奖,还是偶尔夹杂其中的质疑和批评,乃至一些人在心中暗藏,不敢表露却蠢蠢欲动的嫉妒之意,都没能在他心中激起一丝波澜。他以学业繁重为由,果断拒绝了一切采访宣传活动。面对出版社的推广宣传计划,他也诚恳地提出唯一的要求:不要让他出席相关活动。那些样书,他除了寄给苏州的父母一本,送给为他提供此次出版机会的严主任一本外,其余的都交给我和婉清全权处理。唯一的庆祝活动,就是文集出版当天,婉清在晚饭时多炒了两个菜,开了一瓶葡萄酒,我们仨好好吃了一顿饭,碰了几次杯。放下碗筷后,海天又迅速回归到忙碌而充实的学习生活中,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

四月末,海天参加了入学以来最为严苛的一次期中考试。他面临的挑战超乎想象,需要在短短两天之内,完成大二和大三两个学段的所有考试科目,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虽说大三多数选修科目只需提交一份作业即可,可必修科目与部分选修科目仍需参与正规考试。最让人头疼的是,所有考试科目都被压缩在两天之内,导致海天所参加的大二和大三的考试时间毫无例外地完美撞车。学校自然不会因为海天一人的特殊情况而更改既定的考试时间。经过系里与学校多番沟通协调,最终达成一致:若考试时间冲突,可以在同一时间发给海天两份不同科目的试卷,但考试时长不会因此延长。这就意味着,海天必须在原本一科考试的时间里,完成两科考试的答卷,这对他的知识储备、答题速度、心理素质以及时间分配能力都是巨大的考验。然而,海天却坦然接受了这看似严苛的安排,并凭借着扎实深厚的知识基础、沉稳冷静的心理素质和出色卓越的应变能力,奇迹般地完成了所有科目的考试。连监考老师都忍不住啧啧称赞:“这小子,脑袋莫不是一台永不知疲倦的计算机?”

一周之后,成绩公布。海天在他参加的所有的大三的科目的考试中都拔得头筹。然而,在大二的科目考试中,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意外。其中一门课程,他史无前例地与第一名失之交臂。而这门课,恰恰是我所任教的古代文学。

其实,早在出题之时,我便隐隐预料到了最终的结果。在中文系,几乎所有老师和学生都熟悉我的出题风格。每次考试的最后一道题,必定是开放题,不存在所谓的标准答案,而是依据学生的答题质量进行排名。第一名可得满分,第二名扣一分,依此类推,允许出现并列名次,但至少要明确区分出前十名的高低。这种方式能最大限度激发学生的潜能,促使他们在日常学习中注重知识的融会贯通与独立思考,而非机械地死记硬背。同时,我也能借此筛选出真正适合研究古代文学的好苗子。这次考试,我故意针对海天在西晋文学尤其是阮籍研究上的“软肋”,出了一道分析论述阮籍的题目作为压轴题。批阅试卷时,我特意先抽出海天和楚江吟的试卷。果然,楚江吟一改往日在阮籍相关讨论中的寡言状态,淋漓尽致地发挥出自身所有水平。他的论述鞭辟入里,从独特视角对阮籍的思想、作品风格等进行剖析,字里行间彰显出深厚的学术积累与独到见解。相较之下,海天的论述虽然也展现出扎实的功底,但在对阮籍核心思想的挖掘和观点阐述的深度上却稍显逊色。由于两人前面的题目得分相同,这场考试,楚江吟就凭借这道压轴题的出色发挥,首次力压海天,摘得了古代文学的单科桂冠。

成绩判出来的第二天正好是星期日。一大早,楚江吟就敲响了竹吟居的门,以班长的身份领取成绩单。看着一贯沉稳的他,脸上带着一丝平日里少见的急切与期盼,我不禁打趣地说:“哟,江吟,今天来得可真早啊!我和你师母刚从床上爬起来,这周日的懒觉都还没睡够呢。”

楚江吟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态度却依然大方得体:“真对不住,打扰苏老师和师母的休息了。大家都希望早点知道成绩,所以我只好……”

“我看啊,最盼着知道成绩的,恐怕是你自己吧!”我笑着打断他,随后从书房里取出一份成绩单递给他,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小伙子,考得不错,是个研究古代文学的好苗子!可千万得继续保持,好好打磨自己,别浪费了这一身的天分啊!”

楚江吟双手接过成绩单,平静而自然地展开,指尖却在那一页薄薄的纸张下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抬眼冲我礼貌地一笑,目光随即垂落到成绩单上,像是随意浏览着,却猛然停贮了片刻,脸上闪过一抹亮色,转瞬即逝。我心里明白,成绩单是按照成绩由高到低的顺序排列的,他一定是看到了自己那个高居榜首的名字。然后,他的目光又向下微微移动,嘴唇抿了抿,脸上悄然爬上一丝不安,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塌了下去,握着成绩单的手不自然地垂到身侧。“苏老师,海天呢?”他微微侧身,探头向院子里看了几眼,神色平静,语气里带着点日常的关切,只是那微微发紧的声线,细听之下,藏着些不寻常的意味。

“买菜去了吧。”我的脸上不自觉浮现出一抹带着暖意的笑容,“你师母昨天着了凉,身体有些不舒服,所以今天买菜的任务就落到他头上了,估计天刚亮就出门了。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考得咋样呢!你就不用操心啦,他的成绩我会亲口告诉他。试卷已经在教研室审核过了,明天交到系里再复查一遍,就可以发给大家了。”

楚江吟的脸上极快地掠过一丝落寞,像是一阵风悄然吹过,眼神也有刹那间的空洞,仿佛在那一瞬间,他的思绪飘向了远方。但这些情绪转瞬即逝,几乎让人怀疑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很快,他又恢复成那个礼貌有加的模样,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对我说道:“那我就不打扰您和师母休息了。还请您代我向师母问好,祝师母早日康复。”说罢,他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转过身,迈着略显迟缓的脚步,默默地离开了。

不一会,海天拎着菜回来了。他一迈进家门,就瞧见婉清正往厨房走去,连忙高声叫住了她:“妈!粥我都熬好啦,在锅里焖着呢!您昨天着了凉,可得吃清淡些。我从食堂买了些馒头,再就着小菜,保准开胃又爽口。咱北大的食堂做馒头还真是一绝,连我们这些南方的同学都爱吃呢!”

婉清猛地回过头来,脸上不由得挂上几分嗔怒:“咋的,又背着我偷摸下厨了?这学习任务还不够重是吧!你老妈我哪有那么娇气?不过是着了点风寒,睡一觉就好利索了,哪用的着你瞎操心?你要是再不听话,偷偷做家务,我和你爸可就自己跑法国去咯,把你一人儿扔在竹吟居看家,到时候你爱干多少活都没人管你!”

“行啊,我完全没意见,就怕您二位还没到一个月,就想我想得我抓心挠肝啦!”海天嘴角噙着一抹调皮的笑,一边轻快地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把菜和馒头拎进厨房归置好。紧接着,他又熟稔地给我们盛好粥,将小菜一一摆上桌。刚抓起一个馒头准备咬上一口,他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了思绪,动作一滞,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期待的光芒,问道:“爸,成绩出来了吗?我考得怎么样?”

“海天啊,你这不可战胜的神话,终于被打破咯!”我喝了一口粥,不紧不慢地说道。

“是因为阮籍那道题吧!”海天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无奈的苦笑,语气里带着几分懊恼,“爸,您可太会拿捏我的软肋了!”话刚说完,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眉梢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急切地问道:“谁的成绩比我高?一定是楚江吟,对吧?我能看看他的卷子吗?”

我点点头:“卷子就在书房的书桌上,你吃完饭就去看吧。”

话音还没落,海天手中的馒头“啪”地一声掉在桌上,人已像一阵疾风般蹿出厨房,一头扎进书房之中。婉清气得把筷子往桌上一扔,冲着我就埋怨起来:“你呀,就不能等儿子吃完饭再说?非得现在告诉他,这下好了,饭也吃不成了。本来他这学期忙得晕头转向,就没安安稳稳地吃过几顿饭,好不容易周日能喘口气,被你这么一弄,饿着肚子又闹心,还怎么休息啊?你这是成心不想让儿子有消停日子过了吧!”

“天地良心,他主动问我的,你让我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撒谎说他考第一吧。”我满脸委屈地辩解,声音里也不自觉带上几分后悔与自责,手中的粥瞬间没了滋味。胡乱吃了几口饭后,我和婉清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放下碗筷,轻手轻脚走出厨房,来到院子里,悄悄朝书房张望。

书房的门开着,海天坐在正对着门的书桌前,双手捧着楚江吟的那份试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最后一道题的每一个字,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牙齿轻咬着下唇,额头上也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似乎正在苦苦思索着什么。我悄悄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好家伙,他已经在那儿看了半个多小时了。婉清嘴唇微张,刚要出声喊他吃饭,我赶紧轻轻摆了摆手,无声地制止住了她。海天丝毫没有察觉到我们的举动,目光依旧在试卷上缓慢地移动,眉头越皱越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迷局。突然,他的身子猛地一震,目光死死地盯在试卷的某句话上,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脸上写满了震惊与触动,可又似乎无法理清其中的头绪。紧接着,他迅速从旁边一摞试卷中抽出自己的试卷,把两份试卷平摊在桌面上,脑袋几乎贴到了试卷上,逐字逐句地对比着,脸上的震惊和困惑愈发明显。正当我几乎怀疑他是不是走火入魔的时候,他突然从座位上猛地一跃而起,双手紧紧抓着两份试卷就往门外冲。看到站在门口满脸疑惑又带着几分尴尬的我和婉清,他匆匆扔下一句:“爸,妈,我去找楚江吟好好谈谈!今天非和他谈个清楚不可!”便如同一道黑色闪电般,飞也似的跑出了小院,转眼就消失在那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中。

我和婉清面面相觑。好一会儿,婉清才担忧地说:“他……这是找楚江吟算账去了?他俩该不会真的打起来吧!”

我瞧着她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不禁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鼻尖,又好气又好笑地说:“亏你还是个当妈的!咱儿子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心里还没个数?他是那种为了区区的第一第二就耿耿于怀,甚至跟人争执起来的人吗?”

“话是这么说,”婉清撇了撇嘴,小声嘟囔着,眼神里依旧满是担忧,“可他以前考试,哪次不是轻轻松松就拿第一?把别人甩开二三十分都是家常便饭。刚才饭桌上听你那么一说,别说他,我心里都怪不得劲儿的。”她突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也真是的!哪有当爹的这么坑自己儿子的?明知道阮籍那块是海天的短板,还故意在考试里出难题为难他,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再说了,那道开放题,谁高谁低那不都是你这个阅卷老师说了算?你又何苦……”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看着我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怯生生地吐了吐舌头,剩下的话被她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看着婉清那副自知失言而小心翼翼的样子,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温和地说:“我知道你心疼儿子,可这些话,以后千万不能再说了,尤其是不能让海天听见,以免他看轻了你。唉!”我顿了顿,目光望向远方,渐渐陷入沉思,“其实我这么做,还不都是为了咱海天?他被这个阮籍的难题困住太久了,我思来想去,只有用这个办法,逼一逼楚江吟。楚江吟要想超过海天考这个第一,就必须把自己的本事全使出来,把他对阮籍最深刻、最独到的见解都写在试卷上。这样一来,海天看了他的答案,说不定就能从中受到启发,一下子就想通了呢。你没瞧见刚才海天的表情,好像还真有所触动。但愿这次和楚江吟的交流,能让他彻底打破思维的桎梏,在阮籍研究的道路上实现质的飞跃,从此豁然开朗。我看啊,他这个瓶颈啊,可能真的要突破了。”

果然,十点左右,院子外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我和婉清不约而同,一个从书房,一个从东厢房快步迎出。只见海天满面春风地跨进门来,手里拎着一条活蹦乱跳的鲜鱼和一袋饱满晶莹的虾仁,身后跟着略显拘谨的楚江吟,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半推半就地拽了进来,脸上写满了不自在与尴尬,和海天的兴高采烈形成鲜明对比。这是我头一回瞧见海天这般欣喜若狂。他脚步轻盈得如同踩在云朵之上,每一步都带着按捺不住的欢快,仿佛即将挣脱地心引力飞起来。脸上的笑容肆意绽放,恰似春日里盛开的繁花,明媚而热烈。双眸熠熠生辉,那光芒比春日最璀璨的日光还要夺目。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喜悦,整个人都仿佛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一看到我和婉清,海天立刻高高举起手中的食材,兴奋地喊道:“妈,您今天就踏踏实实在屋里歇着,午饭交给我来掌勺!今天我非得露一手,好好犒劳犒劳江吟不可!他可帮了我大忙啦!”

“海天,这真的不算什么。”楚江吟已经走进大门,但却犹豫着不肯往里走,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不自然的神情,“同学间相互探讨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另外,我也清楚竹吟居的规矩,不是谁都有资格跨进这个门槛的……”

“江吟,这你就别顾虑了。”我打断楚江吟的话,嘴角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只要是海天真心邀请的,不管是谁,都能大大方方迈进竹吟居的大门。更何况,”我目光如炬,紧紧盯住楚江吟那双略显闪躲的眼睛,语速放慢,一字一句地说,“你忘了吗?我之前也特意邀请你来竹吟居和海天一同探讨学问,可惜你一直迟迟不肯前来。怎么,今天还是不方便吗?是学习太忙,还是另有安排抽不开身?”

“不不不,”楚江吟急忙摆手,“那天真是有事,后来就一直没腾出功夫来,想来海天学业也忙,就没敢贸然打扰。今天苏老师要是这么说,”他脸上的尴尬和拘谨慢慢褪去,又恢复到平日从容不迫的样子,“那我就冒昧叨扰了。”

“这就对了!”海天一把将手中的食材塞到婉清手里,而后又迅速跑回楚江吟身边,双手搭在楚江吟的肩膀上,用力地摇晃着,那股子兴奋劲儿让楚江吟都有些招架不住,“爸,您是不知道,我今天和江吟这一番探讨,简直醍醐灌顶!困扰我这么久的难题,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江吟的见解太独到了,从另一个全新的角度,让我看到了阮籍的内心世界。那个阮老头子啊,他看不懂世界的荒诞,所以只好将自己投入这无尽的荒诞中。所有的怪癖之行、所有的郁结之语,所有看似玄而又玄的理论,其实都是他在荒诞中的痛苦挣扎与思考,正所谓‘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别说古往今来鲜少有人能看透这一点,恐怕就连阮籍自己,也未必能完全参透其中滋味呢!”

我的内心深处,仿佛骤然被推开了一扇窗,刹那间,所有春天的阳光、花香和清风都涌了进来,将我周身都浸润在一片无与伦比的透彻敞亮里。“太好了,海天!”我抑制不住满心的激动,抬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声音里都透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就凭你刚才那几句话,我就可以断言,那个阮籍的瓶颈,你已经完全突破了!现在啊,要是重新答这道题,你和江吟之间怕是难分伯仲了。”我又把目光转向楚江吟,真诚地说:“江吟啊,这次还真得好好谢谢你!你不知道,这个难题已经困扰海天近十年了,我试过各种办法,都没能帮他打破这僵局,没想到今天一朝得解,这全是你的功劳!”

“苏老师过奖了!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还是海天自己悟性高。”楚江吟说着,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像是忆起了什么极为有趣的画面,“你们是没瞧见当时那情形,今天我把成绩单交给班主任张老师后,回到宿舍,气还没喘匀呢,海天就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不容分说就把我拉到未名湖畔,拿出我的试卷,一句一句和我仔细剖析。他问的问题,句句切中要害,轻而易举地撩拨起我探讨的兴趣,我俩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也不知道哪句话触动了他的神经,他突然对我说:‘你等等,让我自己好好想一想。你就在我身边,千万别走开。’说完,就走到湖边的一块石头旁,呆呆地坐下,一坐就是足足半个小时。他闭着眼,一动不动,那模样,跟老僧入定没什么两样。我在旁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正发愁呢,他突然睁眼,猛地站起身,紧接着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手舞足蹈地大喊:‘通了通了!总算想通了!’’那动静之大,引得周围的老师和同学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不知情的,还以为这儿来了个举止癫狂的疯子呢!而后,他不由分说,一把拉住我,非要带着我去菜市场买鱼买虾,说是要好好请我吃一顿,那股热情简直谁也挡不住,这不,”他嘴角浮起一抹略带无奈的苦笑,“我就被他强行拉到这儿来了!”

楚江吟这番绘声绘色的描述,引得我们仨开怀大笑。海天边笑边说:“没办法,那时太兴奋了,就好像一直横亘在我和阮籍之间的那扇门突然被打开了,里面的光芒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照亮了阮籍思想和情感的每根纤维。以前读过的研究阮籍的那些书籍资料上的文字,老爸的启发,汤伯伯的指点,还有江吟的论述,就在这一刹那间水乳交融。我感觉自己像是重生了一样!”他突然在原地转了个圈,张开双臂,像是要拥抱整个世界一般,“以前被这道难题压得喘不过气,而那一刻只感到浑身轻松,觉得自己能一口气跑上未名湖的塔顶!行了,”紧接着,他几步跑到婉清身旁,从她手中接过食材,转身笑着看向我:“爸,您先帮我招呼下江吟,我这就去做饭,一定得让大家,尤其是江吟,好好尝尝我的手艺。”说罢,他哼着小曲,拎着食材,轻快地走进厨房,背影都透着藏不住的愉悦与自在。

婉清慈爱地看着海天,眼眸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宠溺。片刻后,她缓缓转过头,目光淡淡地在楚江吟身上扫过,随后看向我,轻声说道:“我得去给海天搭把手,这样也能早点开饭,这孩子早上连口饭都没吃,怕是饿坏了。”她微微顿了顿,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接着道:“还有啊,这么多年,眼巴巴想进咱竹吟居却被拒之门外的人数不胜数,可男主人请都请不来的客人,我今儿还是头一次见到,无论如何,咱都得拿出最好的招待,可不能失了礼数。”说完,她轻轻撩了撩鬓边的发丝,迈着优雅的步伐,头也不回地朝着厨房走去,只留下一个温婉又干练的背影。

楚江吟深邃的眼眸中瞬间划过一丝尴尬,显然,他听出了婉清言语里那若有若无的不满与隐隐的敌意。可他脸上依然挂着一份得体的笑,礼貌而不失优雅地向婉清微微欠身,温和而谦逊地说:“辛苦师母了!”那不卑不亢、沉稳大气的姿态,活脱脱是如晋的再版。婉清走向厨房的脚步不禁停滞了片刻,我也恍惚了一下,竟有一种时光倒流的错觉,仿佛看到求学时的如晋就在眼前。

待到婉清走进厨房,我便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带着楚江吟步入茶室,而后转身从茶架上随手取出一罐茶叶,为他沏上一壶茶。热水冲下的瞬间,那股熟悉的清香弥漫开来,我才恍然惊觉,手中这茶竟是如晋半年前特意从武汉带来的恩施玉露。“江吟,”我略带歉意地开口,“你瞧,实在不好意思,按道理我该先问问你的喜好,再不济,也该为你泡上一壶你们广东的乌龙茶,或是仁化银毫,可我随手就沏了这湖北名茶,也不知是否合你口味。”

“苏老师,您千万别这么客气。”楚江吟赶忙摆了摆手,脸上挂着谦逊的笑,“我早就听闻,只要进了竹吟居,再普通的茶叶也能化作上品。我本就对喝茶没那么多讲究,能在这竹吟居里品茶,已然是莫大的荣幸。何况,我家虽在广州,祖籍却是湖北。我曾祖父曾是武汉大学研究古代文学的教授,后来家中突发变故,便前往大连,在一所中学里担任国语教师。我祖父和姑祖母年纪轻轻就去了美国定居,却坚持把子女都送去香港中文大学求学。我父亲便是从那里毕业,还留校教授古代汉语。所以,我的童年时光是在香港度过的,直到十岁才随父亲到广州定居。”

“哦,原来你家与武汉大学还有这般深厚的渊源。”我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追忆,感慨道,“实不相瞒,这茶便是如今武汉大学中文系的主任,去年重阳节特意来看我时所赠。他是我教过的第一批学生,那时我和你们的张万斌老师一样,担任他们的班主任。现在算来,也有将近三十年了。”

“是秦如晋老师吧!”楚江吟眼中刹那间闪过一抹亮色,整个人都兴奋起来,语气里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热切,“李老师在上学期的古代汉语课上提过他,说他以前是咱们北大的老师。海天也和我聊起过,还推荐了他的好几本著作。秦老师对唐诗的研究实在是太深入透彻了,我读了之后,当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没想到,他居然是您的学生!”

看着楚江吟看向我的眼神里那种毫不掩饰的崇拜之情,我不禁微笑着摇了摇头:“如晋能有现在的成就,可并非我一人之功。咱们系众多德高望重的老师,像李老师、王瑶老师、何九盈老师,还有严家炎主任,都曾悉心教导过他。我不过是担任他的班主任,平日里与他交流相处的机会稍多一些罢了。说来也巧,好多老师,包括我自己,都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你与他在气质神韵上至少有七分相似,甚至有些老师打趣说,你简直就是他青年时代的翻版,举手投足都带着如晋当年的影子。”

楚江吟连忙谦逊而诚恳地说:“苏老师过誉了,我哪里敢与秦老师相提并论。他是学界公认的大家,学识渊博、造诣深厚,是我终身学习的目标与榜样。若是我真能有几分像他,那无疑是我莫大的荣幸,我会以此为激励,不断鞭策自己在学术道路上扎扎实实地走下去。”

我赞许地点了点头,楚江吟这番从容得体的表述,谦逊又不失风度,让我觉得他与如晋更加相似,心底不禁悄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探寻欲望。于是,我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题:“江吟啊,你童年既然在香港度过,自幼接触学习的肯定是繁体字吧!以你的家庭环境,想来对各类古籍也不会感到陌生。这一点倒是和海天极为相似,难怪你们在古代文学领域都如此出类拔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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