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烟流对上那双眼睛时,心里有一瞬间漠然。
他这一生得到过太多的喜欢,目之所及皆是丧心病狂的追随者,就连仰不可及的主神也曾小心翼翼哄他开心。
所以墨烟流一直以为,心之所求不过是抬抬手指的事情,他享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快感,在铺天盖地的狂热爱意中挑挑拣拣,也喜欢过那么一个。
或许喜欢太过于单薄,对于那个伤他伤到深入骨髓的神祇来说,墨烟流甚至可以说是爱他,连现在都无法摆脱这种生不如死的感情。
一切都终结于一场假象,前尘往事总如过眼云烟,对墨烟流这个活了上千年的怪物来说更是如此。
可人啊,总是习惯于缅怀历史,不管曾经经历过怎样的苦难,都觉得辉煌灿烂的是过去,黯淡无光的是未来。最后深陷,沉沦,连同今天的自己,都一并坠入无妄之地。
尽管墨烟流担不上“人”这个称号,但他的一生大抵也是如此。
从他得知宿星辰会爱上他,是因为从他墨烟流的胸膛里偷走了一颗心开始,墨烟流的一生,已经坠无可坠了。
墨烟流有时候也会想自己为什么会走道这一步,比如现在。不过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想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神是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就是总死不透。就算有一魂一魄飘在这世间没散干净,就会被捉回去关进一副躯壳里,再千年万载架着这座囚笼活着。
墨烟流在这里,大抵是因为宿星辰说要放他自由。
所有被造物和主神都有精神链接,他们的所有一切包括生死,都完全被宿星辰一个人掌控着。
宿星辰就是那个手执风筝线的人,随意一扯,就能掌控其他生命的动向和轨迹。
墨烟流其实很好奇,宿星辰身上的线在谁的手里。不过这件事总是想想就算了。
因为墨烟流在听到宿星辰说放他自由的那一刻,第一反应居然是,这样自己就可以用一个独立生命个体的身份站在他面前了。
就像是风筝断了线,又主动飘了回去,就像是挣脱了狗链,还回头往主人手里送去。
那现在自己面前带着“狗链”的这个男人,他的作用又究竟是什么?连续两个副本都出现的,跟宿星辰那么像的男人,从不可攻略到可攻略,乍一看完全没什么联系。
但总觉得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神祇在提醒墨烟流,你根本忘不了我。
就算你恨我也无所谓,反正你也爱我。
你以为逃离我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消失吗?不是的,就算你死,我也不会放过你。
不仅如此,我还要告诉你,我要放你自由。
看到墨烟流眼角滑下一滴泪的瞬间,裴野有些慌,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却还是一脸认错的模样靠在墨烟流面前,调笑着点了点墨烟流脸颊问:“墨教授,该不会是被我感动哭了吧?”
墨烟流后知后觉摸了摸眼角。
“烟熏得疼。”墨烟流用手心揉了揉眼睛。
裴野半跪在墨烟流面前,把手掌覆了上去,墨烟流眼睛感觉到一阵凉意,像一阵水流窜过,那只手拿下去时,墨烟流睁开眼睛,好像变清明不少。
“这是……”墨烟流怔在原地。
“就是觉得这样做你眼睛会舒服一些。”裴野手一抖,轻声问:“你不喜欢?”
“没,没有。你怎么学会的?”
“就是……感觉自己一直会。”
墨烟流慌乱中握住了裴野的手腕。
他分不清这慌乱是因为自己胡思乱想,还是因为裴野的小动作。
怎么会把他认成宿星辰,宿星辰才不会这样对他。可是怎么能不把他认成宿星辰——也只有宿星辰会这样对他。
所谓不爱不过是墨烟流一厢情愿的试探,回头想想,宿星辰对他做了千万次足够让他心动的事情。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假象。
如果宿星辰没有那颗心脏,他根本不会爱上自己。
所以裴野算是宿星辰的试探吗?他究竟又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
“墨,十月……”裴野低头看墨烟流的眼睛,时间仿佛禁止了,血液从四肢百骸流回心脏。
墨烟流手一松。
“别碰我。”
“有人来了。”徐瑾趁这两人摸眼睛的时候把食物吃了个干净,起身拍了拍墨烟流肩膀,隐进树林中。
墨烟流迅速起身,裴野把刚烧的木柴往草堆里一踢,拿着背包跟他们俩躲一块岩石后面。
黑暗中走出来四个人,为首者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走路姿势极其稳重有气场。身后跟着两男一女,离她最近的一个男人看起来二十多岁,身材高大,脸上是烧伤的褶皱。这两人脖子上都有图腾纹身,看起来像什么上古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