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禧几乎没有喝过酒。曾经冼灼就着筷子喂过她几滴,那味道她不喜欢。但有些酒闻着香,纵她不喝也会备着,想念那香味时,就开一壶散开味,但她不喝。
变故发生在第三天的夜晚。
祝无虞一个人消失在雪地里。他给她留了一封信,信中写道:
“见字如面。幸与卿言欢,晏晏几时,总有暮时。奈万种思量,不得开解,终不得已。以我独沉久,愧君相见轻。勿念勿怪,尚知来路,不必忧心。
附某惭言,令祝氏之人不得为难,岁禧所求,皆应允诺。”
“……”
真是个麻烦。想他白日左顾右盼,徘徊不定,原是在记路。冰天雪地,他当真觉得以他凡人之身,可平安往返,不自量力。
他的身上还有一缕属于岁禧的元神,想要找到他轻而易举。但比起他的行踪,她更担心他被风给卷跑了,染上一身风寒。
岁禧仰躺在床上,或许她该做一个选择。既然都是麻烦,不如选择一个——
很小很小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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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禧找到他时,他正备着行囊负重前行。她没有立即出声,而是直接让他昏睡,随即将他带入木屋。
共梦之术。
共梦织梦,希望梦醒之后,勿要再生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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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水,好多水……
他猛然惊醒,方才,他仿佛深处寒潭之中,冰冷的潭水灌入他的鼻腔,浸没他的肺腑,他随时溺死在那片深水之中。
他惊疑不定,大口喘气,缓缓回想起他似乎跌入了水池中,当水淹没过头顶时,耳边还能隐约听见丫鬟小厮惊慌失措的呼救声。
这是祝无虞的十六岁,缠绵病榻,身子虚弱,家中早已为他备好了棺材。父亲望着他总是频频叹气,母亲则是垂泪不已。这时候的祝行乐,每每见着他都是一副恭敬模样,想着这个天生不足的大哥,怕是活不过二十,他心里燃起了对兄弟离世的悲哀。
而此次他跌入池塘,哪怕捞上来了也没人认为他能逃过此劫。神奇的是,祝大公子竟然不像众人以为的快快归西,身子骨反而一日比一日硬朗,过了年岁,与常人无二。
祝家家主、夫人俱以为神佛显灵,每每心怀感激敬拜鬼神。
但祝行乐觉得,这个兄长不对劲。
他的兄长病骨支离,素日寡言少语,但绝不是性子刻薄之人。现在这个兄长,脸色红润,神秀貌昳,但一张嘴就像淬了毒的刀子。不,他甚至不用开口,单他看人那副姿态,就已经足够惹人气愤。
其实,这真是祝行乐误会了。以前是祝无虞身体虚弱,没力气说话,所以才不得不容忍他一副傻兮兮的模样,现在祝无虞不仅身体无碍,拿得动笔,御得了马,搭得起弓,自然不再忍让。
祝行乐神色惶恐:“我大哥他突然找什么道士,他什么时候对方士感兴趣了?不对劲不对劲,我大哥、呸!那就不是我哥!你说,是不是脏东西进了我兄长的身体?”
幕僚抹了把脸上的唾沫星子,“二公子,冷静。您也别胡思乱想,大公子尚年少,对一些新鲜事物感兴趣再正常不过,过些日子,他的兴致也就淡了。”
祝行乐还是不放心。
他悄悄躲在假山后,目睹一行人在葫芦的带领下一路进入祝无虞的水榭,其中还有一个女的!他兄长少与异性接触,万一再被女冠迷惑,那更不得了。
他一路尾随,不敢分心。
岁禧:“……”即便在祝无虞的梦里,他的弟弟都不太聪明啊。祝行乐撅着个屁股偷摸看人,若不是府中下人识得他,少不得误以为是哪个浪荡子给扫地出门。
祝无虞的心结源于十六岁那年做的梦,那一场短暂的、关于雪与少女的梦。在往后的九年里,一直困在那场梦中。
少年一袭修身的窄袖圆领袍,因年岁不到并未束发,柔顺的长发披在身后,垂至腰后,又在发尾用镶嵌珍珠的发带打了个结。此时的他,尚存青涩,容姿秀美,若白雪无暇。
夏初之际,绿荷青幼,柳叶吐新。
他站在台阶上,年岁不大,但已然有了气势,旁人无敢轻视。众人以为他广招道人,是为学道术,但他仅仅是看了他们一眼,就命人带他们入厢房休憩。
直到那名红衣少女的出现。
于此梦中,她亦是年少之时。初入梦时,心中疑惑为何是这般模样,后又想到,她初入凡尘界,便是如今模样。
他站在阶上,与她四目相对。一人平静无言,一人神色微变。
暗处的祝行乐一拍脑门——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