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忍住反驳:“你对我的偏见太大了。”
“但最初,我是感谢你的。你将我送进了那扇门,我才得到如今的力量,可我并不亏欠你。我曾以命相抵,为你抗下天雷,助你重获自由,我以为我们之间只有一场交易,却不想是算计。”
“即便如今我的记忆残破不全,但我可以确定在我产生灵智的几百年里我从未见过你,我与你并无旧怨,天寰相识,也曾算得上盟友,自然也没有新仇。你离开天寰后,天高任鸟阔,却出现在凡尘界,出现在我身边,我甚至怀疑,是不是自从我离开天寰后的每一天都在你的监视下?”
“你的所作所为我理解不了,所能想到的,你无非是为了更大的利益,既无仇,那便图利。我自认没有什么让你贪图的东西,不妨说说你是为了什么谋害我。”
随着她缓缓道来,他脸上戏谑轻松的表情也越来越淡,慢慢的,就只剩下真实的漠然。如那掉了金箔的佛像,露出残破的真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我欣赏你的勇气。”
外面的阴风渐渐歇息,残存着细碎的哀嚎。
“你应该相信我所说的一切,至少现在我不想撒谎。西天柱将塌是真,天劫将至是真,而你所背负的使命也是真的——命运从不戏弄凡人,它只是灵光一现谱写了一个故事。如果你问我为什么,那么在你得到天意的馈赠时,就已经投下了注码,可惜你一无所知。”
“你如何证明。”木剑往前半寸。
“不,命运从不施舍解释。我对你的命运毫无兴趣,然而为你推动命运的转盘却是我的工作,在第一次见你时,我就知道你那身诡异的妖力,多么适合成为天柱啊——无坚不摧的天柱!”
电光一闪而过,天空发出一声愤怒的示警。
他的眸光亮如烛火,在岁禧的眼里,此刻这个被自己用剑威胁的男人就像露出獠牙的恶鬼,她是那个执剑之人,却产生了荒唐的恐慌。
荒谬。
“你是谁?!你绝不可能只是天寰的守境者,你到底是谁!”
他幽幽一笑:“你真的想知道吗?”
似深渊,又似诱饵。
他的身上有法则气息。
岁禧拿剑的手不自觉地放矮,待她反应过来心中一惊,又强迫自己将剑刃逼近他。
她咬牙道:“说。”
“你的命运终止在残柱之下,但你的仙途不会终止,你该以身合道,从此,你的意志便亘古不变永世不朽,这是天理对你的恩赐。你该舍弃污浊的凡身,你该获得无羁的自由,你该登上高天,在九天之下一切皆为凡物,既为凡物,便该脱凡化仙——人谓之曰,求仙问道。”
那神圣又充满诱惑的声音在她耳边环绕,他明明站在她面前,但他的身形仿佛在她眼睛里打转。晕眩迷离,脚底下踩的不是地板而是白云,她看见的不是阙惊而是星辰。
不、不……
“我再问一遍,你、是、谁!”
她破釜沉舟,剑刃划破他的脖颈,血液顺着剑身滴落。那本该是鲜红的血液,在恍惚间闪烁着金色。
不能问下去。
他朝她微微一笑。
不能问下去。
阙惊在给她挽回的机会,她不该执着于他的身份,即便心底有了一个模糊的答案,但当他亲口承认的那一刻,一切的性质就全变了。
她不应该问下去的,但心底的一股劲逼着她、缠着她往下追究。
如果他真的与那个存在有关,如果凌驾仙凡的存在也曾行走在人间大地,亲眼见证生灵的兴衰,那么——祂怎么可以轻而易举地降下天罚,让那么多无辜的生灵惨死在眼前。如果人的付出在祂眼里只是尘埃一瞬的游戏,那些因此付出生命的人又算什么?
那本不该存在的劫难,他们拼上血肉的代价去阻止又有什么意义?
她不该僭越地去向高天讨要答案,但若就此沉沦漠视,她心底的那把火迟早把自己烧光。
“你是谁。”她心中有野火燎原。
他遗憾地摇摇头,垂眸看她时,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他站在云间高高在上,她无力地瘫倒泥泞,狼狈不堪。
“你知道天道吗,”在他说出那个禁忌的名字时,万物都颓然失色,周遭的一切都变成黑白,包括他与她,“至高之主,一切存在的法则,执掌命运的天理。”
她心中的火焰熄灭,仿若一切尘埃落定,她再也握不稳那把剑。
“很多人以为,那是实质存在的一个古神,或者一个意识,他们的设想中总喜欢用图腾的形式去代替祂,但其实,天道什么也不是。”
“万物存在时,祂便存在,当天地运转时,祂就是规则,祂从存在中存在,祂无所不在,无所不知,因为构成祂存在的原因,是存在于天地的万物。”
“哦,当然,我只是天道意志行走人间大地的一个代理者,当然——是其中一个。”
“天道意志……代理者……”
“当祂的意志在你身上降临时,你便成为了祂的代理者,在更古老的年代里,有人称之为——天行者。”
金芒在他眼中绽放,他们脚下变成一条墨河,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他的声音中不含一丝起伏,有僵冷的金属质感:“所以,静候惩戒的到来,为你的僭越赎罪。”